而就在孩子消失于世的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狐渊山中狐渊村。
夜已深沉,村民们皆在睡梦中。
村中一房舍内,原本安静睡着的古稀老人,却是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圆瞪的双目,分明没有焦距,却诡异的闪过一抹流光,而后,就见那满是皱纹的唇缓缓张开,下一刻响起低低的喃呢声。
“终究还是不行,注定只能是这种结局么?可怜的孩子,为何痴念那么深,为何?”
话落,没有焦距的双眼随之闭合,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房间内重又响起了沉沉的呼吸声。
亦是同一时刻,炎京城内某一处。
从正月初一开始便躁动不安的乌鸦,此刻终是安静的蜷缩在了笼子中。
那双从午后开始便一直朝着逍遥王府方向的溜黑大眼,于此一刻盛满哀伤,滚落下泪珠。
而在那泪跌落的一刻,乌鸦三条狐尾尾尖,火红,再不复从前。
打更声响起,四更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暗三止了手中动作,帅气的脸上不知何时起,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抬手擦了擦,暗三将视线转去墨楚卿的身上,那个自他开始给顾清拔剑起,便一动不曾动的蹲跪在床头处的男人身上。
“主子,属下……无能!”
暗三说,涩了喉咙,极为不忍和自责的说。
墨楚卿没有言语,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微敛着眼睑的凤眸,始终一眨不眨的看着床榻上的人。
缓了口气,暗三压下那股涩意,“主子,侧妃胸腹的剑伤暂时无碍了,只要好好养着,过一段日子便可恢复,只是……”
闭了闭眼,暗三接着道,“只是,待侧妃清醒后,若是知晓了孩子的事,那么……”
话没说完,但是内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顾清伤势本就严重,若是静心养着便不会出什么差错。
但,她受伤之前心理本就遭了重创,待清醒过来,知晓了孩子的事情,势必激动悲痛,又怎么可能静心养伤?
只怕是,将将救回来的命,都会危险了。
“属下在药方里加一味助眠的药,先让侧妃睡几日,待伤口好些了,再行打算,可好?”
又是一室安静,墨楚卿依旧不言,但暗三却知,他定已听到了自己的话。
默默再叹口气,暗三转身走去一旁的桌子前,拿过纸笔写药方,而后将其递给一旁面色复杂,安静站着的范明。
范明抬手接过,与暗三对视一眼,无言出了去。
暗七转头看了看暗三,下一刻,两人默默走过去,将依旧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苏乔扶起,出了寝房。
至此,此一方空间里,只余了顾清和墨楚卿两人。
墨楚卿,将掌中顾清缠裹了软布的素手慢慢放去脸侧,紧贴。
敛了近一整夜,让人窥探不到内里神色的眼睑缓缓抬起,终是将一双通红的凤眸袒露于外。
护在顾清后心的手小心翼翼的收了回来,转而抚去她没有血色,白的近乎透明,偏却布满了交错红痕印迹的脸上。
看着这样的顾清,墨楚卿内心剧痛着,偏生脑海中的记忆却那般清晰。
知晓他冷眼看着墨楚胤侮辱她,并且利用那件事搬离皇宫的时候,她说,我犯贱喜欢上你,你就能如此糟蹋我的心吗?
那是她第一次言说喜欢他,他的心底是震惊的,那一刻他心中慌乱、不知所措,却又诡异的升起一丝欢愉的情绪。
只是后来,他卑鄙的逃了,一语未言,留她一人在房中。
他蛊毒发作身受重伤时,她赶来暗道救他,她看着他身上的伤痕落泪。
那泪那么烫,伴着她指尖轻触他伤痕的温度,便轻易的将他冰冷孤寂了十几年的心暖融了。
他不明白,他因为蛊毒所以不用麻醉散为何会让她冷了脸,一直都不明白。
直到后来,在狐渊村的那一夜,看到她为了缓解催情药的药效让自己保持清醒而自残的那一刻,她胳膊上的伤口刺痛了他的心,他才知晓,她之所以冷了脸,是因为担心他,他痛,她也会痛。看着她顶着“痘症”红疹的脸,悉心照顾受伤的自己,不惜彻夜陪在榻前;看和她俯身亲手为他穿上鞋袜,他冲动的说“不会再说杀你的话”,可亦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冲动之语,不过是他
最心底的想法。
继知晓他体内有两个灵魂之后,她得知了他恐女症的事情。
那一刻,他心中慌乱至极,只怕她会觉得他是个怪物,而不再喜他,远离他。
所以,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他语气恶劣的问她,问她为何胆子那么大,为何不怕死的想知道有关他的事情,只是觉得他是个怪物,是个可怜至极的人么?
没有想到她会点头痛快的承认,那么直白,没有一丝的犹豫。
心,痛了一下。
为自己丑陋如怪物的模样,亦为她的回答,怕她从来不曾喜欢他,从始至终对他的感情不过是可怜而已。
所以,当她故意贴近他,想要用自己的女色迷惑他的时候,他嘴上说着让她莫要犯蠢,莫要奢望他宠爱的话,实则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一刻心底的欢喜之意多么浓烈。
鬼使神差的,他命暗十一为她准备了红糖水,只是为了能缓解她月事的腹痛,可,在她开心的问起时,偏却又嘴硬的不肯承认。
她说,墨楚卿,你一次又一次的警告我不要犯蠢,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警告你自己,怕自己会喜欢上我,是不是?
没有想到,小心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会被她一言道破,他急急闭上了眼睛,不敢与她对视分毫,只怕会被她看出端倪。
而后,他又一次逃了,在她照顾好了他的伤后,又一次卑鄙的逃走了,留下她一个人,不闻不问。
顾枫晟受伤了,他一早就知晓,却故意躲着她,不告诉她,只因为脑海里不停浮现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顾枫晟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起下山的场景。
那一次,他吻了她,说了很多伤她的话,她又一次哭了,第一次在他面前以着卑微的语气说话,她的泪烫的他心里钝痛,但他却再一次逃走了。
在亲吻了她之后,在伤了她让她落泪后,又一次留了她一个人,在阴冷的暗道中。或许,就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卑鄙的逃走,总是留她一个人,所以他的惩罚来了,来的那么快,让他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