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曦跟汐枫说完,两个人往灵堂里走。
灵堂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每一个尘埃都沾着烛火的香气,正中放着虚竹临时置办的棺木。虽说是临时置办的,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草率,所用的是上等的沉香黑木所制,外面也戴着白色的花,祭奠亡者。
此刻“入殓”仪式已经请人做好了,正源正躺在棺木里面,经人打理,仪容整洁,表情自然,也尚未行“封棺”礼。
念安拿了三支香,不同于之前的哭泣,此刻反而一脸的宁静,对着正源的棺木和灵位正式地拜了三拜,脑子里都是正源对他说的那些话,那日在晰心院中,他一脸认真地说:“小师父你别怕,以后正源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在御花园假山后,他一脸无畏赴死的表情说:“小师父,你千万别出来。”还有他拜师的时候说,“小师父,源儿一定好好学,谨记师父教诲。”
等到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又已经是两行热泪了,念安跪在软垫上,“小师父,很开心,你曾认我做师父。也很惋惜,我只给你讲了诗经和礼记,没能教你其他的东西。对不起,师父没有能保护好你,我多希望现在躺在那里的人是我,我也想代你承受那刺骨之痛。”
念安拿过两件衣服,“这两件衣服你还没试过,要是大了,你就将就着穿吧,好不好?”再度哽咽:“我……我还来不及带你去吃好吃的珍珠翡翠,缘味斋的桂花糕,你说你特别想吃,我一会儿就去给你买。”
秦曦进来灵堂,把念安从软垫上抱起来,拭去他的泪水,念安靠在他的身上,哑声说:“秦曦,我们去缘味斋好不好?”
秦曦点点头,“好,我们去。”牵着念安的手走出灵堂,去到缘味斋。
秦尊也取了三根香,拜了三拜,“源儿啊,二师父什么都没能教给你,那些东西都是些皮毛。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是今日我能陪着你和念安一同去往清心殿,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要是那日能挡住父皇的责罚,也许你也不必入宫,更不必受此……灾难……,二师父是你的家人啊,几个师父碧清姐姐都是最爱你的人,不管你在哪里,我们在哪里,你都要过得开心,都要照顾好自己,这样师父才能放心。”
汐枫从一旁也跪坐在软垫之上,握了握秦尊的手,既是表示他对正源的照顾,也是安慰他,“他的二师父,你就别哭了,这样,他该不安了,他啊胆子最小了。”说着,递给秦尊一个帕子。
秦尊沉默着接过帕子,然后拿起旁边的纸钱,陪同碧清一起烧起纸钱来。汐枫上完香,很平静地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师父把你从那样阴暗的地方带回来,教你那么多的东西,你还没孝顺师父,就这么走了,你忍心吗?”
“你都不想想,师父整日要一个人磨药多辛苦,你不来帮着我吗?我知道,你不怪你小师父,你最喜欢你的小师父。师父也不怪他,我知道你的心性,你把我们都当成了你最重要的人,为了我们你可以付出你的所有,你真是傻,你还只是个孩子啊……师父们这么大了,该为你承担啊。”
秦尊和碧清在边上已经泣不成声了,汐枫强忍着泪水说:“师父……师父也很开心……带你回家……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别忘了师父,一定要……要快乐。”说完,汐枫没有多留,马上走到了偏殿,关上门的一霎那,靠在门上,流了一脸的泪。
见汐枫走了,碧清提着她的篮子,把里面的草莓糕和其他糕点水果都拿出来,放在棺木前的祭桌上,流着泪一道道地摆好,笑着说:“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姐姐不是说让你早点回晰心院来带着那些糕点回去吃吗?要是喜欢吃,姐姐整日给你做,姐姐不像你的几个师父,那么有能耐,只会这些厨艺点心,早上吃的草莓糕还算好吃的,还有这葡萄,早上你赶着去清心殿,还没来得及吃呢……”
碧清接着烧纸,嘴上仍在说:“我这段时间忙着别的事情,这才让你小师父去司珍房为你做衣裳,想着以后再为你做,不想却从此……都没有了机会……你不要怪姐姐,你早登极乐,不要再为这世间的烦扰而悲伤,珍重。”
世人皆为尘世烦扰所困,若能早登极乐,也未为不幸之事。往生极乐,便是希望来生快活自在,魂离悲哀。
秦尊拉过碧清,安慰了两句,两人继续烧着纸,灵堂之内悄然无声,唯有烈火焚烧黄纸和两人的泪滴在地上所留之声。
秦曦带着念安来到缘味斋。缘味斋毕竟是京都第一点心铺,里面售卖的都是各类糕点的珍品,但凡有钱人,都难免来买这里的糕点回家待客,食用。秦曦拉着念安的手站在商铺门口,这是这么久来唯一一次念安在众人面前没有挣脱秦曦的手,任由他牵着,像是在宣告所有。
拉着念安走到缘味斋里面,当季糕点应有尽有,各类架子上摆着各类的糕点,放眼望去,水果类的糕点和鲜花类糕点为多。桂花糕虽不是夏季专属,但是毕竟是糕点铺子,所存的食材都是足够一年所用的,只不过非当季的糕点卖得相对会贵一点。
缘味斋以其四味在京都享誉盛名,春季的桃花卷,夏季的荷叶羹,秋季的桂花糕和冬季的腊梅饼。此刻刚到未时,大多数人刚用过午膳,不大来吃和买糕点。两人进来之时,一向热闹非凡的缘味斋,还颇冷清。
里面是一众穿着各色花艺彩衫的女子,见有人进来,一位身着绿色长衣的优雅女子走了过来,颇有气质地问“两位客官要点什么?”这位女子正是缘味斋的老板娘,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却是已过三十的年纪,缘味斋已经开有十年了,人称易寒娘子。
虚竹应声,“桂花糕。”
秦曦眼神全挂在念安的脸上,注意念安的表情变化,念安听到这个女子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动容,就是自顾自地找着桂花糕。那女子也是有眼力见的人,看眼前的三人,回答自己的,一定是一个侍从,而见秦曦看念安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该做的是谁的生意,当下对着念安又问:“是这位公子要吃桂花糕?”
念安见绿衣女子跟他搭话,也不好不回答,摇了摇头,“不是,买给一位朋友。”
易寒笑笑,“桂花糕是我们的秋季精品,平日里都是隔一月才做一次,每次都是被一抢而光,今日正巧是那一日。”
秦曦沉声问:“在哪?”
易寒无奈摇头,“今日的已经卖好了。”
闻言,念安露出失望的表情,喃喃说:“难道连这点桂花糕都买不到了吗?”
易寒见念安的表情,也心生怜惜,“不过,如果公子实在要,我那里倒是留了一份。”
见念安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秦曦转头问:“在哪里?”
易寒往柜台里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桂花糕,“不瞒公子说,我也极爱吃桂花糕,这份是留给自己的,见公子实在欢喜,今日便忍痛割爱了吧。”
虚竹从手里接过,问:“老板娘,多少银子?”
易寒笑着,把桂花糕递给念安道:“我们是有缘人,这盒桂花糕就当是我送给公子你的吧。”易寒也不知道为何,见那公子的眉头紧锁,载满心事的样子,会心生解惑的想法,连自己珍藏的桂花糕都拿出来。
可能是那表情自己很熟悉吧,虽然面上装得很开心,其实内心已经流满了眼泪,那种强忍苦痛,表现快乐的表情,跟自己难过的时候很像。
念安感激道:“谢姑娘相赠之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这银子姑娘还是收下吧。”说着,念安把虚竹手中的银子塞到了易寒的手中。
见眼前公子的意思,怕是不收银子,这桂花糕他也不敢收了,易寒收下银子,“那我只好收下了。”她开了这家缘味斋,赚得钱自然是不少的,根本不缺这点钱,但是要是收下能让人心安,她也不介意多赚一点钱。
怕这个女子对念安有非分之想,秦曦拉过念安,亲昵地说:“我们看些别的糕点吃好不好?午膳过了你什么也没吃,不饿吗?”
念安看着眼前各类的水果糕点,却毫无食欲,一点开口的欲望也没有,“我不想吃。”他只要一想到正源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他就什么也吃不下。
秦曦心疼地摸了摸念安的脸,“多少吃一些好不好?:要不然胃要受不了的。”虚竹见状也劝道:“公子还是吃一些吧,要不然正源也会难受的。”
念安仍是摇摇头,“不想吃,我们回去吧,要不然源儿该等急了。”
易寒笑着说:“公子有烦心事便不久留了,下次若是有缘再来缘味斋,定有当季精品糕点相送,到时几位公子可不要再推脱了。”
念安作揖,“谢谢姑娘,不知姑娘名姓,来日好称呼。”
易寒看着眼前的一处标有冷心糕字样的蓝色糕点道:“无名无姓,人称易寒。”易寒乃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意,易寒取此名字就是因为心冷情冷。
注意到易寒的眼神,知道这糕点的内里一定有故事,念安也不便多问,只好说:“那易姑娘,来日有缘再见,定好好感谢。”
易寒婉然一笑,“那便不远送了。”听完念安转身出了缘味斋,秦曦从念安手中接过桂花糕,“要是饿了你跟我说,千万别饿着自己。”
念安道:“我知道,我们回去吧。”几人一路各怀心事,回到了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