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雪一直随在徐典身旁,突然脑中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哼,幸亏我把粮食藏在鸡窝里,看你们怎么找得到。
鸡窝,在鸡窝里。
她心里一阵窃喜,小小院落除了一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干柴,哪有鸡窝啊,她又跑到屋后,一小块菜地上胡乱长着几棵白菜,歪头耷脑,还有个污糟粪缸,连鸡窝的毛都没看见。
“哪里的鸡窝?”钱雪翻腾着小短腿,跑到徐典面前,大声喝问。
众人停了议论,望过来。
徐典的神情明显一个震动,双眼慢慢竖起,狠戾瞪向钱雪,似要把她剥皮拆骨一般。
“你说什么,我没听懂。”他咬着牙,声音一点点从牙缝中挤出来。
孟向东一个箭步,挡到钱雪面前,对上徐典,一字一句清晰重复道:“她问你,哪里的鸡窝。”
“鸡窝,对,检查鸡窝。”徐凤山恍然,忙高声道。
嫂子家里的鸡窝,量你们也想不到。又一道恶狠狠的声音,响在钱雪脑中。
有了,在王家珍家的鸡窝里,他们的粮食找回来了。
“我家根本不养鸡,哪有鸡窝给我藏东西。”徐典色厉内荏喝道。
“向东哥哥,他偷了粮食肯定不敢藏在自己家里,放别人家他也不放心,你说,他会藏到谁家的鸡窝里。”
孟向东眼睛一亮。
徐典大惊,伸了手就要来抓钱雪,骂道:“小丫头片子,毛都没长齐呢,在这儿瞎嚷嚷什么。”
孟向东一把抓紧他手腕,一拉再一松,把个徐典推得脚步踉跄。他沉声喝道:“你偷了粮食不知悔改,真是坏到骨子里了,活着就是浪费社会主义的粮食,大米虫,社会的渣子。”
“对,大米虫,社会的渣子,不会下地干活,只知道伸手问别人要吃的,大米虫,坏蛋。”钱雪躲在孟向东身后,朝他做鬼脸大声骂道。
“徐典,你真是,唉,连孩子都及不上。”徐土根柱着拐杖,连连摇头。
“走,去隔壁王家珍家。”徐凤山明白过来,一挥手道。
呼啦啦一大群人扯着徐典又到了隔壁王家珍家,同样两间土坯屋,院墙用泥砖垒得挺好,小院内种了两株桂花树,长得枝繁叶茂很是喜人。
一旁的柴禾堆理得整齐,搭着的晾衣架上两件衣服在风中轻轻摆动,屋檐下还摆着个层叠木架子,几张大扁箩里头晒着草药。
整个小院干净清爽,还夹着丝丝草药清香味儿。
“王家珍还是个大夫啊。”孟玉坤诧异道。
“她会采草药,村里头谁有个头痛脑热,病势不重的,就到她这里拿些草药熬了喝,也方便。”徐凤山笑道。
“村长,你们怎么过来了?”
听着声音,王家珍急急从屋里出来,眼眶红红,估计是哭过一场。
“家珍啊,你家鸡窝去看过吗?”徐凤山客气道。
“还没有。”王家珍有些不好意思,“这刚刚回来,草药也还没来得及收呢。”她说着,就快速端起一张大扁箩,拿进了厨房。
孟玉坤忙上前帮忙,也端起一张大扁箩,随着她进了厨房,原来厨房里也有一张层叠木架子,把扁箩放进去就行。
“这草药还要晒两个太阳,才能收起来。”王家珍朝他笑了下。
她的眼睛细长,眼角还带了些刚哭过的红,笑起来如两弯新月,云破月来,清清淡淡,自有股羞涩朦胧的美。
不知怎的,孟玉坤就觉得他脸上烫了一下,胡乱点了个头,急急忙退出屋子,险些撞上身后同样帮忙收扁箩的村民。
收完草药,一行人通过厨房,来到了她家后院。
王家珍家的后院跟徐典家的真是太不一样了,菜地上郁郁葱葱,种得早蚕豆已开出了几朵带紫色脉纹的小白花来,两垄韭菜青翠欲滴,莴笋叶子窜出了指节高,十多颗大白菜用草绳扎得紧实。
这般生机葱茏的菜地,连徐家村村民都有些看愣了。
“家珍,你伺候菜地这一手,女人中也算头一份了。”
有个妇人带着钦佩和羡慕的口吻说道。
“多种些菜也能帮补一些。”王家珍爽快笑了笑,“安满婶子,你家缺菜,就来我这拔好了,我一人也吃不了这么多。”
“那怎么好意思。”那妇人心动道,“这韭菜看样子可以割了。”
“嗯,等下我割些给你带回去,水里过一下放几粒盐就能吃,现在春韭香着呢。”王家珍大方道。
“那好,那好,我等下拿些大豆过来,跟你换着吃,也不能占你便宜。”安满婶子笑道。
“徐村长,你们这边倒可以自家种菜啊?”孟玉坤问道。
这一问,说笑声全停了。
“这……”徐凤山一双老眼不失锐利,紧紧盯住了孟玉坤,“种在自家院里,就粪坑边一小块,也算不上自留地。”
“是,我也觉得这样好,我们钱营村的生产大队长实在太不近人情了。这样好,这样好。”孟玉坤笑了,“真想生活在你们徐家村,山好水好,人也好。”
钱雪好似听到了在场众人同时舒了口气。
“爸,要不我们搬到徐家村来生活吧,也开块地,屋子出门还有个湖,大旱时这湖也没干吧。”孟向东接道,“可真好。”
徐凤山呵呵笑了起来,“是啊,没干,就靠着这个湖,上两年打得粮食还算多,所以我们日子还算得过,得过。”
他说着得过,放松下来的神情里却全是自豪。
“唉,粮油关系不好转啊。”徐玉坤确实有些意动。灾荒年间,什么都比不上吃饱来得实在。
徐家村也属于来安县城,可跟钱营村不是同一大队,真要换村,里面手续一大摞,麻烦得很。
“你们钱营村是九大队六小队,生产队长就在村里吧,我们徐家村同一旁的油坊村组成了十二大队,是最末的大队,位置又偏,人口也是最少的,大队长还在油坊村,管得比较宽泛,宽泛,哈哈哈哈。”徐凤山满足地笑了。
徐家村村民俱都笑了起来。
“你们这就是块宝地,宝地。”孟玉坤伸了大拇指赞道。
“哥,没有了妈妈,可以再找个妈妈,不就可以过来这边住了嘛。”
众人笑声刚落,钱雪脆生生的童音响起,她的小眼神还一直瞥向王家珍处,朝她嘻嘻直笑。
这神来一句可把孟玉坤的脸都给说红了,他貌似凶狠瞪了她一眼,嘴角却带着笑意,轻斥道:“你这孩子,别乱说。”
孟向东朝钱雪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有几个妇人看看孟玉坤,再看看王家珍,不由抿了嘴笑,连连点头。
孟玉坤虽说四十出头,可头发乌黑,双目炯炯,身体高大健壮,不显一丝老态,可说是个很惹眼的美大叔。
王家珍大大方方打量了几眼孟玉坤,目光收回脸庞竟有些发红。
孟玉坤眼利,见得她这般,心头一动,目光也放到了她身上。
俩人这般互动,徐典看得心头火起,骂道:“看什么看,我说你这个外乡人,可别打什么歪心思,那是我嫂子,她要给我哥守寡不会改嫁的,趁早把你的歪心思收好,不然我要你好看。”
“啪。”
一记巴掌拍到他的后脑勺,徐凤山骂道:“你个小崽子,你嫂子的事还轮不上你管,趁早给我把你的臭嘴堵上,别再让我听到你瞎比比的话。”
徐凤山开口,徐典再不敢说话,咬着嘴唇朝孟玉坤狠瞪眼,丢去眼刀子。
可他这种程度的威胁,孟玉坤哪会放在心上,有心再多打量几眼王家珍,可一想找粮食要紧,于是歇了心思快步朝鸡窝走去。
王家珍后院一角用竹篱笆扎出一小块空地,养着两只老母鸡,旁边一只木棚鸡窝。孟玉坤弯腰探头,“呵”得一声轻笑,往里伸手一抓,拎出来两只布袋子,解开,正是他丢失的粮食。
“有秤吗?”他笑着问王家珍。
“找到了,粮食找到了。”钱雪高兴拍手。
粮食找到了,她的第一笔生意终于成功了。
孟向东摸摸她脑袋,跟着笑了。
“原来真在这里,徐典这小子,偷成习惯了,村长,要不要砍了徐典一只手,给他长长教训。”有村民喊道。
钱雪一惊,慢慢停了笑。
“对,砍了他的手,让他再不能偷。”
“前几天我家的老母鸡也是他偷的,可惜我家的小花,多听话的一只鸡啊,天天一个鸡蛋,徐典,还我家的小花。”
“我们徐家村人,就没有偷东西的贼,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砍了他手才解恨。”
徐典浑身一个哆嗦,不能砍手,他忙转向徐凤山,也不敢喊冤了,双膝一软跪下,嚎道:“村长,我错了,饶了我这一回吧,下次我再不敢偷了,饶了我吧……”
“哼,还敢有下回。”徐凤山老脸发红,被钱营村的人抓到徐家村人偷窃,真是把全村人,还有他这个村长的脸面都丢尽了。
王家珍回厨房拿来秤,递给孟玉坤后,又捡了根木棍朝徐典背上打去,“让你偷,让你偷,你哥花了多大的心思,吃了多少苦头把你拉扯大,你看看,你干的叫什么事……”
徐典这回由着她打,哭喊道:“嫂子,别让他们砍我手,我下回再不敢了,嫂子,救我……”
孟玉坤秤过粮食,一斤不少,终于放了心。
砍手是不行的,现在是社会主义新中国了,不兴旧社会体罚的那一套。最终老村长下令把徐典关了小黑屋,专人给他一天送两顿饭,一直到深刻反省自身错误才能放出来。
王家珍对这个处罚很满意。
送派出所,徐家村人是不干的,他们还要面子。
孟玉坤等人找回粮食就很开心了,也不去计较他们怎么处理徐典了。
“还是靠了我们小阿雪,才把粮食找回来的,阿雪真聪明。”
孟玉坤摸摸她小脑袋,夸赞道。
孟向东站在一旁,又笑出了两个隐隐酒窝。
钱雪心里感激起她的这个小毛病来了,上回借这异能和着孟向东一起制服了凶徒,这回又找到了粮食,看来,她的这个小毛病还是很有用的。
以后,是不是可以借着这个,发点小财啊,她学着大人样搓搓下巴思考道。
“阿雪,你看徐典象只赖皮狗般被人拖出去,一点尊严都没有,我们以后可不能学他,得脚踏实地,好好干活,每一分钱的来路都得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做人。向东,你也听到了吧。”孟玉坤教育道。
“爸,我知道。”孟向东一本正经应下。
要是别人用阴谋对我,那就别怪我也用阴谋怼回去。
钱雪的脑海里忽然想起孟向东的话,她转头看了他一眼。
孟向东朝她眨了下眼睛,钱雪笑了,大声应道:“嗯,玉坤叔,我也知道了,堂堂正正做人,赚清清白白的钱。”
“怎么,你叫他玉坤叔?”徐凤山诧异指住钱雪道。
钱雪一捂嘴巴,一双圆眼睛滴溜溜的转,一脸后悔说错话的表情。
“徐村长,对不起了,我前头骗了你,这个小姑娘是我们村上的,我忠良兄弟的女儿,这个大小子才是我儿子,他妈妈生下他就走了。”孟玉坤歉意道。
“你啊你啊……”徐凤山指着他笑了起来,“走,到我家吃晚饭去,今天就在我家歇了吧,明早再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