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时分,汴梁城外,深林驻地,阴风正起……
军营正前,明军将士肃然站立,严整以待。军营校场肃杀一片,战马嘶鸣寒声嚯嚯——今晚正是谈判之夜,汴梁太守左君弼则受朱元璋之邀,就为战降之事亲自前来;而明军方面,徐达自为首要谈判之人,与左君弼营中相叙,陆菁紧为其后……
“皇上,左大人来了……”一阵寒风掠过,正营门前,常遇春所见大门方向,一堂皇之将身随蒙元士兵数十,徐徐而朝军营到来,常遇春冲朱元璋轻声应道。
“命军中将士,恭敬迎接左大人,通知徐元帅和陆军师,让其做好谈判应对……”朱元璋没有转头,低声吩咐道。
“是——”常遇春得令后,转身往谈判的营帐方向走去……
谈判的营帐正在中营,帐中分为里外两室——外室亲由主将双方谈判为用,内室则为使者休息所歇。不过今日内室提前有人,不是前来谈判的敌军使者,而是朱元璋方面准备谈判的徐达和陆菁。
徐达浑身干劲的样子,起身挥了挥战甲威武的手臂,似乎对今晚的谈判充满信心;反观陆菁,平日里算计入神,今日却像是萎靡不振的样子,面无表情,静闭双眼,盘坐在铺垫一旁闭目养神。
今天白天议事,徐达对陆菁本就抱有“意见”,今晚看着陆菁“要死不活”的样子,更是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陆菁似乎并不在意徐达的眼神,也不在意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坐在原处,只言不发。
“喂,今晚谈判,陆军师可否想出良策?”徐达不禁冷冷问道。
陆菁没有回答,只是表情略显哀伤地闭目沉思。
“本将军问你话,你居然敢不答应?”见陆菁像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徐达有些生气地训斥道。
“徐大人不是已经自信满满了吗……”陆菁顿了顿,终于低声开口道,“今日末将恼怒徐大人,是末将的不是,末将自感愧疚,不敢多言……”面对徐达的质问,陆菁还是尽量显得客客气气的。
“哼,说话莫名其妙……”徐达听不出陆菁所言究竟何意,虽然自己对陆菁有成见,但毕竟是朱元璋亲自引荐之人,大敌当前应当齐心,徐达还是放低身份说道,“其实徐某清楚,陆军师乃真正的大才之人,皇上能看重你,自然是有道理……”
陆菁听了,轻轻一笑,依旧闭目凝神道,“哼,皇上为什么看上我,皇上和我彼此心里都明白……徐大人身为一军之主,应该操心该操心的,不该操心的,能不问是最好……”陆菁明显话里有话,甚至在徐达看来,有些“挑衅”的意为。
果然,徐达听完不开心了,板着脸深沉道:“哼,看你是皇上的心腹,所以本将军才对你客气;但如果你不知好歹,目中无人,本将军可不会放过你——”
陆菁听完,依旧淡定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的无奈:“身处乱世,战火纷争,权利趋势,任人摆布……我陆菁贱为江湖野卒,如今受皇上重用,看似前程似锦,实则命由浮生……我的命,早就不是我能决定得了,如今任由你们麾下,也不过是利用的棋子罢了……是生是死,那又何故?虽然徐大人贵为一军主帅,可谁能知道,其实徐大人和末将一样,无论地位高低,不过都是皇上的棋子罢了……”
“大胆,竟敢说出如此刁言,扰乱军心,小心你性命不保!”徐达听了陆菁的话,愤怒中带着惊慌,拔剑相向道。
陆菁毫不害怕,只是一笑而过,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徐达的剑锋,淡定依旧道:“其实这个想法人人都有,只是我身为江湖之辈,生性豁达,敢于说出……皇上迟早会统一天下,大势所趋,这点无疑——可是统一之后呢?我自居底下,隐于草野,徐大人贵为功臣,高爵在上……不过若能渡过此劫,我命能由我,而徐大人则依旧身处政治权谋,不胜则败……朱元璋想做皇帝,他做到了;可做上了皇帝,那就意味着下一步会排除异己,巩固集权——在他身边的人,凡有权谋威胁者,迟早都会被铲除。皇上看重我,是因为我聪明,知道我对他来说,是最大的威胁,须得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如果我一直跟随皇上身旁,迟早有一天会是身死皇命的下场……不过我低身命贱,死不足惜,但徐大人你呢?”
徐达听了陆菁的话,不觉心中一阵害怕,手中的剑也止不住地发抖。
陆菁转头一望,继续“笑”道:“徐大人跟随皇上身边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可‘功高震主’,徐大人是否想过自己也许有一天,也会成为皇上摆布的棋子,汝命任由生死……”
“哼,徐某一生忠心耿耿,绝不会有背叛皇上之心,皇上怎会杀我?”徐达稍许镇定一番,怒声斥道。
“徐大人忠心,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末将也信得过……”陆菁继续低声道,“但越是忠心,就越是逃不过政治权术……驱逐蒙元、统一天下指日可待,如果将来有一天,皇上想要杀你,希望徐大人能想起今日末将所说的话……”
徐达听了,心中顿起几分害怕,虽然陆菁的军职卑微甚小,但在徐达眼里看来,似乎陆菁的话,如同指世的预言,非假而真。
不过徐达还算清醒,权当是陆菁在“妖言惑众”,立即反驳道:“哼,我替皇上攘除外贼、平定天下,自当首居之功臣,皇上没有理由会杀我……”不过说到最后,徐达似乎是没了底气。
陆菁则是平静淡定不变,继续闭眼道:“但愿吧,毕竟我也不希望看着徐大人和我相似的命运……不过,末将虽为草野,但所测之言,往往都是很准确的……”
陆菁说完最后一句,徐达更是不由得心惊胆战,手中的剑也无法持稳……
“额啊——”良久,徐达泄愤一句,扫开心中的“魔障”,将长剑收回剑鞘,随即转身严肃道,“行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左大人快到了,我得处理眼前事,去准备谈判事宜。陆军师也做好准备吧,不过,恐怕也没那个必要了……”徐达言外之意,自是自信自己能够谈判成功。说完,徐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室。
然而,盘坐在原地的陆菁稍稍睁眼,表情悲苦道:“你和朱元璋的行事性格一样,是说服不了左大人的……”声音及其轻微,只有陆菁自己听得到……
帐外大营,左君弼已经身随侍卫到达……
左君弼下了马,当着朱元璋等众将士的面,将武器交予随从保管,自己则是空手,只身一人前往正营方向,以表自己前来谈判的诚意。
“左大人——”朱元璋放低身份,下了台阶亲自迎接。
“左某参见吴王——”左君弼也恭恭敬敬道。
“就等左大人前来议事……”朱元璋笑脸相迎道,“此次谈判关乎汴梁百姓生死,还望左大人以天下苍生为重,停止战火、止戈为玉为好——”
然而,左君弼却是并无笑容,对朱元璋的“客气”也仅是表面。左君弼意思回应了一番,随即望着正营方向的外室,直入正题道:“既是以汴梁百姓为重,吴王无需多言,还是直接谈判为好……”说着,左君弼有些任由自主的样子,不等朱元璋请命,自己独自一人亲自前往正营方向。
虽然有些专由,但朱元璋还是忍了,毕竟左君弼现在仍属敌军阵营,谈判结果也不一定成功,朱元璋必须要有耐心。
“徐达元帅就在营中,还请左大人与徐大人相叙一事,待有结果,出营相告——”朱元璋冲左君弼的背影说道。
左君弼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头也不转地走进了营帐……
常遇春看着左君弼有些“目中无人”的样子,不禁在朱元璋身边担心道:“皇上,你看左君弼这个样子,像是来谈和议降的吗?末将怎么看,他有些高傲不信任我们的样子……”
朱元璋拍了拍常遇春的肩膀,耐心说道:“毕竟还是敌将,不可能这么快信任我们……放轻松点,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上,有徐元帅和陆军师在,没问题的……”
常遇春点了点头,静心等待着谈判的结果……
正营里面……
左君弼进来后,营中外室只有徐达一人——徐达贵为一军之主帅,独自一人在营中静候,不带一兵一卒侍从,以公平谈判的原则,看来朱元璋还是有诚意的。
谈判桌前,相对两张椅子,谈判双方正坐而对……
“左大人——”徐达先行有礼道。
“徐大人——”左君弼也即刻回礼。
“请吧——”徐达伸手示意。
“好——”左君弼回答也很干脆。
二人正对而坐,徐达先言道:“左大人,今晚就谈和议降一事,结果非常明确——如今我军十万大军压境,汴梁城中守军不过一万,要是战火燃起,胜负可想而知……”显然,徐达的第一句话,就有威慑的意思其中。
然而,左君弼似乎并不害怕威胁,面对徐达的“挑衅”,左君弼淡定回道:“既然胜负已知,大人又何必议和谈判,直接挥军城前讨伐,不也可及……”
徐达不紧不慢道:“皇上心系黎民百姓,不忍看着汴梁遭受战火荼毒,所以特以谈判方式议和……”
“是劝降吧?”左君弼校正说道。
“都一样……”徐达继续道,“而且皇上心知,左大人身为汴梁太守,兢兢业业、善待子民,汴梁百姓无不尊敬厚爱。为求安宁,皇上特以劝降方式,从而免遭战火之灾……”
“哼……”谁知,左君弼听完,竟是冷冷一笑,“既然吴王如此看重左某,那就让左某好好做这个汴梁太守,安守本分即可,又何必挥军前来,扰得汴梁城中百姓不安……”
“不知左大人这么说,所言何意?”徐达像是听出了左君弼的猜疑,不禁语气一变。
左君弼依旧一脸淡定道:“说白了,如果吴王不起兵造反,不挥军城下,繁华一世的汴梁,便不会遭遇战火纷扰,城中百姓也不会忧心忡忡……说到底,如今局势紧张,不正是因为你们所为吗?口中说要解救天下百姓,可最后害了百姓的,却是你们自己,现在你们却要招我投降,凭什么?”
“左大人的意思是,不信任我们?”徐达转而问道。
“徐大人觉得呢?”左君弼反问道,“左某可是听说了,在山东沂州,曾经的沂州太守王宣,也是投降了吴王,可最终还是身死殒命的下场,而且还是死在你徐大人的手上……现在让我投降,我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是王宣同样的下场……”左君弼说着,提起了沂州一战王宣的事。
“哼,王宣之死,是他自作自受,降而复叛,请兵投降却是意图不轨,死有余辜!”徐达想起王宣的事,义愤说道,“左大人忠心,我们还是信得过,只要交出汴梁的兵马,皇上定保你身家性命不死,并让你官从原职——”
谁知,左君弼依旧不惜一股道:“哼,就算不投降,我依然是做我的汴梁太守,而且还能保住为国忠心的忠洁,我为什么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投降你们?而且,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们……”
“左君弼,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果然,徐达有些沉不住气了,拍桌子站起身,动狠说道,“我军十万大军已至城下,只需一令,便能荡平汴梁!如今如此客气招降你,你却不知好歹,别怪我们动硬手——”
左君弼看着徐达发狠,却依旧平和淡定,冷笑一声道:“哼,你和朱元璋一样,善用心术诡计,我信不过……我左君弼虽为降将之臣,但为国忠心的骨气还在,你们若是大军压境汴梁,就算是死,我左君弼也不会投降!”
左君弼说得义正言辞,看样子谈判像是陷入了僵局,无论徐达软硬手段,左君弼似乎都很坚定。
徐达知道自己的一时冲动,导致谈判“崩盘”,这下子自己无论再怎么说,恐怕左君弼都不会“低头”任命……
徐达没有办法,似乎是想要放弃了……良久,徐达转过身,朝身后帐帘里室静待的陆菁道:“交给你了,徐某无能,没能说服左大人,我承认我说不过……”
说完,徐达心中郁闷不止,头也不回便离开了正营。
陆菁在里面静坐听到了消息,缓缓睁开了眼……
左君弼心知里室还有人,依旧静坐在谈判桌前,等候里室之人前来一会,表情已然淡定……
从营帐中“气冲冲”出来的徐达,往朱元璋的身前走去。
“皇上,徐大人出来了……”常遇春在朱元璋身旁提醒了一句,朱元璋抬头一望。
回到朱元璋身边,徐达自惭道:“皇上,末将无能,没能说服左君弼那个老顽固,还请皇上责罚……”
“算了,看样子左君弼虽为降臣,也没那么简单对付……”朱元璋先是安慰一句,随即满含期待的眼神道,“不过正好,就让朕看看,陆军师能有什么办法说动左君弼……”
说完,朱元璋想起白天里陆菁说过的话……
(回忆中)……
“末将会成功的……”陆菁背着身子,意味深长道,“我也会向皇上证明,越是大战在即,越得冷静商量,心系情感多多思考……今晚谈判即是如此,这也是皇上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道理……”
(现实中)……
“大战在即,不论私情,陆军师你却背道而驰……朕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办法,能说动左君弼……”朱元璋眼神一凝,期待中暗含一丝谨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