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兄弟(1/1)

吊唁,停灵,出殡……直至落葬,崔衍没亏待顾氏,娶得风风光光,葬得也风风光光。

崔凌霜人前哭得伤心,人后却保持着山上的习惯,到点儿临帖,到点儿篆刻。实在看不出这是无情,还是想通过外物排遣伤悲。

顾氏与崔衍年少夫妻,本以为他会沉浸在伤痛之中无法自拔。可笑崔凌霜低估了权利的诱惑,在族长光环的抚慰下,崔衍很快从伤痛中走出,全情地投入到葬礼之中。

人人夸他深情,居然肯亲手操持葬礼的每一个细节。

崔凌霜对此不敢苟同,如果他真的深情,又怎能借口睹物思人将牡丹小筑让出来给长子崔元思居住?

崔远思三岁,身体健康,眉眼清俊,不但能说会道,更懂看碟下菜。崔衍明显对他投了更多心思,仅仅是身边伺候的嬷嬷和奴才加起来就近二十人。

同他相比,两岁多的崔元宝太过娇惯,至今出门还得靠乳母抱着,稍不如意就哭得撕心裂肺。这孩子走路都不稳当,更别提清晰的吐字,一年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生病。

崔凌霜不喜欢小孩,回府没几日却把元宝抱到了流霜阁养着。那些日子十分难熬,孩子离了乳母就哭,院子没一刻清静。她整宿整宿失眠,恨不得把孩子放在棺木里和顾氏一起下葬。

白芷劝她把孩子交给乳母,告诉她任何事情都有过程,这样做会伤到孩子……

她不听劝,非但乳母不能靠近元宝,以前贴身伺候顾氏的老人也都被遣送离开。苦了流霜阁几个丫鬟,都还不曾嫁人,就得承担起母亲的责任,每日轮流照看小孩。

在她们的照看下,不等顾氏落葬,元宝就已经病得只剩一口气吊着。

崔凌霜让六婆施针救人。六婆说自己非小儿大夫,下针也不见得能救,最后还得看元宝的造化。

那一夜,她抱着元宝去给顾氏守灵。

前几日还能撒娇大哭的孩子,这时候像猫一样软软地拱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她轻抚着元宝的脊背,道:“元宝啊,你母亲没了,很快连父亲也会没有。偌大的家族唯一不会害你的只剩我了……你若还像现在这样娇气,活不到成年就会死于非命,你信吗?”

怀里的孩子不会回答,她接着道:“母亲怀你的时候胃口特别好,这次也一样。她不忌嘴,总想着吃好喝好,生下来的孩子就会健康,却不知好的东西吃太多也会变坏……”

“小产本不该死人,可她小产那会儿,却有人把元思的真实身世告诉了她……她那么骄傲,怎么能容忍丈夫背叛?她那么美丽,又岂能输给个不知名的女子?”

“元宝啊,人贵自知,任何时候都不要感情用事。若把我惹恼,信不信明日就送你回惠暖阁,任由你自生自灭,从此不管!”

灵堂一直有人值守,崔凌霜抱着孩子随着彩雀跑到了放置棺木的地方。

漆黑的棺木泛着阴冷的寒气,彩雀实在受不了崔凌霜抱着那么大点儿的娃娃站在死人旁边说话。

他道:“姑娘,你时常骂我有病,我怎么觉得你也不正常。”

看着面无表情的彩雀,崔凌霜心生感慨。得知红樱被老夫人支使去洛川上游的杨家,她随口说了句:顾氏之死肯定不简单,红樱定是知情者……

彩雀听到后,自发地跑了趟杨家,找到红樱问清了真相。

喜欢杀人的杀手在她这儿不像是坏人。亲祖母隐瞒事实,偏疼继子,这些才最伤人心……

她道:“以后不骂你有病了,我们是朋友。”

彩雀抽抽嘴角,“那我岂不是要说声谢谢!”

崔凌霜明知这话是讽刺,却认真地说:“不用客气,你感到荣幸就可以了。”

下半夜,原本身体滚烫的元宝忽然降温恢复了正常。她朝着彩雀得意地说,“看吧,我弟弟能听懂!”

顾氏落葬之后,崔凌霜想带着元宝回山上守孝,却被老夫人留在了府中。人人都知道她当年是被冤枉的,留在府中并没有不妥。反正高涵已成了崔府的姻亲,不至于还拿当年的往事作筏子。

转眼又要到秋日祭,因族长缠绵病榻之故,这两年的秋日祭规模都不大。

随着族中亲眷陆续回到洛川,崔衍忙得脚不沾地,崔元翰和老夫人也不清闲,几乎每日都要设宴接待族人。

崔凌霜是嫡长女,按理该顶替顾氏女主人的位置,主动替老夫人分忧。可她拒绝出席一切活动,把时间都给了崔元宝,想用最短的时间让这孩子变得同崔远思一样。

某日,她带着崔元宝去后花园晒太阳,恰逢崔元思也在,两个孩子被放到了一起。

元宝手上拿着一只小木马,那是她闲暇时雕刻的小玩意儿,市集上买不到。

元思想要,却不直言。而是牵着元宝去了大人看不见的地方,一把将元宝推到,趁着元宝跌倒撒手时,把木马捡起来藏到了怀里。

彩雀把一切看得分明,附耳告诉了崔凌霜。后者找到元宝时,元思正努力拽元宝起来,奶声奶气地喊道:弟弟不小心跌倒了,别哭,不怕……

元宝声嘶力竭的哭着,嘴里一直在喊马……马……木马……

崔凌霜看着元思问:“你有没有见过元宝的木马?”她的眼神很冷,摆出一副想要打死元思的模样。

元思“哇”地哭了,迈开腿就朝池塘边跑,接着把木马扔进池塘,嚷嚷道:弟弟的木马掉池塘了!

崔凌霜找不出词汇形容内心的感受,她蹲下身子平视元思,忽然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脸蛋,咬牙切齿的说,“你很好,真的很好!”

恰逢老夫人路过后花园,并看到了这一幕,道:“你伸手那会儿,我以为你会掐死这孩子。”

崔凌霜反问:“我若这样干了,祖母该如何?”

老夫人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每个人的命数都是定好的,你能庇护他一时,能不能庇护他一世?”

崔凌霜抱紧元宝,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人欺负这孩子。”

老夫人问:“现在能够理解想要守护一个人的心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