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两天的绵绵阴雨后,天色终于没那么阴沉了。
冷柜货车在泥泞崎岖的道路上颠簸着,晃得人脑袋发晕。
副驾驶位上,乔惜君胳膊撑着车窗,百无聊赖:“你们这里什么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能出太阳?我都快发霉了。”
“那你要失望了。我印象中从来就没见过太阳。”
乔大小姐瞬间乏意全无:“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
本来是该往下继续描述解释一下的,但说完这几个字,尤其是“骗”字,他突然便沉默了。
说到底,他骨子里是个极其重情重义的人。
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偿还小阿姨的救命之恩,此后数年里,拼死拼活的帮她拉扯抚养袁冬。
对于奥利弗,以后即便被打死他也不会产生任何波澜,游戏规则生存法则如此,唯一不同的是,他坑自己没坑着,自己坑他坑成了。
有来必有回。
谁也不欠谁。
但对于乔惜君,人家乔大小姐掏心掏肺,热枕又信任,他却……心中的愧疚实在是很难揭过。
因此考古工作结束后,对于乔大小姐兴致勃勃要求同行来看他采摘“鲜货”的这一不合理提议,他实在是拒绝不出口来。
见他又不吱声了,乔惜君以为他说起太阳又想起了火,不轻不重的拍了他一记:
“都跟你说了,别瞎自责。你是提前去六座仓储车里都仔细检查过,可这种事,谁预想的到?好在损失不多,都是些当年慌乱之下错放进来的杂件,没有一本古籍。刚刚通讯仪来报,他们已经即将要出坟场了。呵,这邀功心切,跑得还真快。”
她越这样说,袁野越是难受躁郁,全是针对自己,不耐道:“我说大小姐,你就不能安安生生回你自己的骁龙里待一会儿?”
此番同行,乔惜君安排考古小队押运所有车辆直接回程总部,四台权甲护送,而她自己,只带了一辆骁龙跟着袁野。
“袁野,越来越过分了噢。知不知道有多少青年才俊,可怜巴巴死乞白赖的,就只盼望着我能朝他们的豪车看上一眼。”
“乔大小姐的意思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正理。”
“我是三生有幸了。就是不知道被你赶到后面冷柜里的袁冬,会不会也这么觉得。”
“……”乔惜君恼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让骁龙把你这破车给撞翻了?”
袁野就笑。
乔惜君也笑了。
这种舒心随意的感觉很棒。
随着这两天的同行,她是越发坚定了以后要把袁野发展成搭档的决心。
她之前专门研究过,守护者里最优秀的传奇搭档们,都具有一些特性:三观相近,志趣相投,知识体系和能力迥异而互补。
随着了解加深,就感觉袁野和自己,正在朝着这条正确的道路上狂奔着。
除此之外,还有非常珍贵和特别的一点:跟袁野在一起时,轻松舒适,言笑随心,毫无负担。
或许正是因为袁野对她美貌的不甚在意,所谓无欲则刚,他整个人的状态首先是无比放松自在的。
互相影响着的,也让她那从出生那一刻就戴着的、随着成长越来越沉重无奈的大美女光环,也终于可以暂时摘下来喘口气。
“说来还真挺有意思。你这位古怪冷漠的弟弟,虽然时常不听话闹别扭,但让他跟你分乘两辆车,他却说什么都不肯。我亲自请他去我骁龙里坐,跟我换一会儿,他都不愿意。”
“那是。”袁野得意的伸出手掌来,在她面前比了比:“什么叫十指连心,这下懂了吧?”
自乍闻“月光恶魔”失态那晚之后,他感觉跟袁冬的心,终于贴近了那么一些。
原来她也是会害怕,会担心的。
她也是有温度的。
每当回想起她看到自己濒临崩溃时,那如受惊小鹿一般怯怯的眼神时,就会又心疼,又温暖。
“嘴脸。”
乔惜君报以白眼。
猫儿一般慵懒柔媚地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不耐道:“早饭后你就说快到了,怎么现在还连个影都没有?”
正说着,“嘎吱”一声,袁野把车停了下来。
“大小姐,可以回骁龙,换装备了。”
“开什么玩笑,我还什么都没有……”
刚说了几个字,远空中,突然有闷雷般的异声响起,很快,三艘巨大的运输飞艇伴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闪了出来。
越飞越低,越飞越近,最后悬停在距离他们二十公里远、八百米高的半空中。
隔着这么远,澎湃的气浪和腥躁郁狂暴的金属气息都能隐隐感觉得到。
嘎吱吱。一阵令人牙酸心悸的机械扭矩转动摩擦声中,一艘飞艇的尾部货舱朝下打开。
很快,一个巨大狰狞的躯体滑了出来,只用了半分钟,“嗵”的一声剧震,仿佛地震一般,巨兽尸体已经像被抛垃圾一样抛了下来。
吐出如此重量的庞然大物,整个飞艇也被带的屁股猛然上扬,剧烈哆嗦了一下。
三艘飞艇,六头兽尸。
不到十分钟,便已抛撒完毕。
乔惜君心潮澎湃的同时,着急啊,推了推袁野,“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吧。我都能感觉到很多车辆在朝那里飞驰。”
“急什么,这又不是先到先得。”
乔惜君眼睛眨啊眨:“你的意思是会有危险?还会直接动手抢占争夺?”
袁野有心诈她:“拜托,这里可是骸骨坟场。”
“太好了!我回车换装备!”
乔大小姐摩拳擦掌,兴奋得飞起,“咔”,车门打开时,人已经闪了出去。
“……”袁野挠了挠头,总觉得眼前这一幕,莫名的有些熟悉。
*****
“小野过来了。唉,看来今天出门我肯定是没看黄历,又一个排我前面的。”
“有具体目标没小野,要不咱们搭个伙吧?”
“小野你有什么部位摘多用不了,回头可以找我置换。我在上次的折扣基础上,再让你半分利。”
袁野刚一下车,很多人便凑前来打招呼。
这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里,他人缘一直不错,得益于新近战胜那疯虎那场,声望更是上涨了不少。
多年下来,采摘这行还是形成了一套复杂的秩序和规则的。
偶尔争执甚至抢夺肯定会有,但以和平促发展,是当前整个隔离区的大势。不守规矩的代价越来越大。
因此,利益能够保障的情况下,现在已经越来越少有人会动干戈,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搞点互帮互助、团队协作玩玩。
譬如袁野之前说的“并非先到先得”,就是真的。
新的兽尸,他们叫“大货柜”,降下来后,从落地那一刻起,需要等足一小时才可开采。
等一等正在赶来的人。
哪怕你是第一个来,哪怕现场只有你一个人到。
这叫“聚义”。
常年活跃的执照采摘客里,会形成一份约定俗成的排序。
具体标准比较复杂,参考的有技术能力、执照年限、有无劣迹、是否贡献、背景势力等因素。
因为是分档,一档人数不定,不是单个排名,因此争论不大。谁该是哪一档,大家心里基本都有数。
像袁野就属于中间档的,既不靠前,也不靠后。
一小时的“聚义”结束后,在场所有人按照档次先后顺序进入。迟到的,不论档次,统一排在最末轮。
每一档间隔半小时:第一档的人进入半小时后,第二档的人进入,如果现场没有第一档的人来,那么第二档直接进入。
进去一次可连续采摘两小时,想要继续,需要等所有人转够一轮后,重新进入。
像袁野有一次,恰遇到人少的时候,一共就进去摘了五次共十个小时。
完全不用担心前边人一次就能摘完,因为规定只有执照人能进“大货柜”,大家都是单枪匹马,谁也没那么大本事。
趁着“聚义”的这点时间,袁野用通讯仪跟杜康阳、李卓快速交流着。
他要先讲明这次“大货柜”的数量和类型特点,以及自己这次可能的排序,然后再合计拟定需要采摘的货单。
三人多年好兄弟,沟通顺畅、默契十足,很快便敲定下来。
还没见乔惜君的车过来,不禁暗笑,之前催的急的也是她,最慢的也是她,不就换身装备,至于吗……
突然就感觉到远处有一道目光,一直在锁定着自己。
举目望去,眉头顿时就是一皱。
孙依依?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姑娘是他读义务中学时的同学,两年前刚转校过来时,他正逢钢甲拳赛七战七捷,“麒麟小野”名头正响。
那时候在学校虽然自诩很老实听话,但没一个老师敢多说一句,很多同学都不敢正眼看他,可见威名。
这姑娘初来乍到,就贴他贴得很紧,死乞白赖的那种,他这人又是吃软不吃硬,虽然忙于生计,根本没工夫搭理她,但面子上还算过得去。
当时也都在传这个孙依依是他的妞。
袁野后来估计,应该就是她自己在那里瞎说乱传的。
但不管怎样,有了这层绯闻在,反正是没人敢欺负她这个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