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 阿媛与春喜在院子里乘凉,陆斐和许秋在书房处理公事。

许秋将在山上之时他与陈绣珍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陆斐听得直皱眉头。

“你还回去了吗?”陆斐眯起眼,目光暗含威胁, “你最好还回去了。”

许秋有些发窘,他当时的回答实在是太冲了,还有些越俎代庖的意思。

“……属下当时回她,别说成为天下人的笑话了, 只要主子乐意, 为了阿媛小姐与天下人作对都不在话下。”

虽然他知道主子非阿媛不可, 但这样的话仍旧显得有些托大了, 现在想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脑子是怎么回事,竟然就这样替主子回了。

许秋尴尬地看着陆斐,此时再听自己这番话连他都忍不住撇过头......这跟小孩子之间斗嘴骂人带上人家十八代祖宗有什么区别啊,都是憋不住气啊!。

“还不错。”陆斐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溢出了喉咙, 听起来爽朗又快意, “甚好,比你以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要让我满意。”

许秋瞪大眼睛:是、是吗……那他以前得做的多不受主子待见?

“陈绣珍,呵——”陆斐轻笑了一声,鄙夷之意尽显。这个他从未认可的表妹,六年前插在他们之间不算, 六年后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简直不可理喻。

陈绣珍自以为一番良苦用心的劝告, 被陆斐弃如敝屣,听完就抛到脑后了。而从头到尾阿媛都不知道这件事,许秋没说,陆斐更不会说,这些对她完全没有帮助的话,谁也不会在她面前吐露。她只需要做一个乖巧的新娘,等着吉时一到,坐上他的花轿便可。

……

西山脚下的小村庄里,窦琼华虽然仍旧在扮演一个疯子,但她却表现得越来越急切,越老越坐立难安了。

惠妃怀孕了,她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

这里山高路远,京城里的消息过了很久才会传到这个小村庄里来,若不是她又装疯卖傻地跑到集市上去,估计等惠妃的孩子出生了她才知道。

“她若生了儿子,那我的茁儿怎么办……”她披头散发原地转圈,兀自咕哝着。

“不行,绝不行……我受了这么多的苦,不能让我的儿子也空欢喜一场……”

“怎么办,怎么办……”

“咚咚咚——”此时,外面的大门被敲响,她身躯一震,立马像发了疯病一样躲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看守他的人轻笑了一声:“疯子……”

说完,他走上前开了院门。

窦琼华趴在窗户的缝隙上,小心翼翼地朝外面看去。只见外面进来了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人拿出了一件东西在看守她的人面前晃了晃,接着后者就点头哈腰地将两人请了进来。

“就在里面呢,看得死死的……”

“是是是,大人说得是……这是上面的意思?”

窦琼华听得不仔细,她心里想着这事儿断然跟她有关系,她一咬牙,装疯卖傻地冲了出去。

“谁!谁要抢我儿子!”

外面的人被她突然冲出来吓了一跳,看守她的人立刻火冒三丈想拿鞭子抽她,其中一人拦住了他,道:“算了,她已经疯了。”

“这恶婆娘,忒折磨人了,以后二位要是被她惹气着了就拿这鞭子抽她,看她还敢不敢乱来!”

窦琼华嘻嘻嘻地笑着,她转到他们的身边去,伸手推了一把其中一个陌生人,然后笑着跑开,似乎是在等他来追她。

“嘿,有眼不识泰山,你知道这两位是谁吗!”

窦琼华笑着跑到了磨子前,一边笑一边推磨,似乎完全不在意。

“既然二位来了,那我们就奉命回去了。”看守的人也看腻了,巴不得有人来替代他们。

“请便。”换来的人似乎很寡言少语,抬手让出门口的通道。

原来看守的人本不想立马就离开的,但被这样一说,他好像不立时离开也不对,便赶紧回屋收拾了包袱,简短地做了个告别就拔腿离开了。

两人嘻嘻哈哈地往村口走,庆幸自己摆脱了这个麻烦,正高兴得要去镇上喝两杯。

“咚——”

两道木棍敲击后脑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身子一僵然后一软,缓缓倒下。

“埋了?”

“埋什么埋,关起来。”

蒙着面的两人手脚麻利地处理掉现场,村口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老头子,我刚刚好像听到声儿了!”住在一旁土屋的老婆婆大声喊道,“你听到了吗?”

“你耳朵恁么背,你能听到啥?”坐在院子里编竹筐的老头子粗声粗气地回答道。

“也是……”老婆婆拎着潲水桶往外走去,怀疑自己听错了。

背靠着土墙,其中一个蒙面人松了一口气,提溜着怀里的人,匆匆跟上前面的人的步伐。

.......

婚期逼近,阿媛终于生出了一些待嫁之心,忐忑不安,整日里转来转去,有点儿像热锅上的蚂蚁,往哪边跑都被烫得一脚燎泡。

偏偏陆斐又领了皇差,圣上命他负责整编西郊大营,近来忙得不见人影。

故而成婚之前的日子两人根本无暇见面,偶尔他来也是匆匆被人喊走,连杯热茶都没有喝完。

一晃,这便到了婚礼的前夜,小院披红挂绿,一片喜色。大司马府的府兵也到位了,将小院围得滴水不漏,别说抢新娘子了,就是接近新娘子都不太可能。

春喜早早地便伺候阿媛洗漱完,送她上床,想让她多休息休息,明天能做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但阿媛显然辜负了她的好意,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她和陆斐的点点滴滴,刺激得她一刻也不能平静下来。

“呼……”她平躺在床上,舒展出胸口的热气,逼迫自己早些入眠。

“小姐,可是口渴了?”外间的春喜听到了声音,上前问道。

阿媛侧身翻起来,道:“有凉茶吗?来一杯。”

凉茶没有,刚刚兑好的蜂蜜梅子水倒是有一杯。

“小姐,喝完早些睡吧。”春喜道。

阿媛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心里的那股燥热有些被压制下去。

“嗯,这就睡了。”

春喜端走杯子,放下帘帐,轻手轻脚地离开。

于春喜而言,这同样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她算是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心里未免也生出了些感慨。有些人生来命好,如意郎君早已备好,有些人虽在投胎上输了一层,但也能后来居上,认真经营出一段感情。而她的姻缘,又在哪里呢?

此时春喜尚不知,有些人看似普普通通,却早已在出生的那一刻注定领先别人一大截了。

与此同时,于大司马府这边的人而言今晚同样是一个不眠之夜,只因为陆斐遇刺了。

“这些杀千刀的东西……”陆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想手刃刺客。

陆斐端坐在床沿上,伸着胳膊由陈大夫包扎着,半个身子光着,目光如炬。

“可都抓完了?”

“回主子,无一遗漏。”一个稍显面生的人站出来回答。他是陆斐的暗卫,只有在危急关头才会现身,傍晚的时候陆斐从西郊大营出来,行了大概一半的路程突然从两边冲出了一群刺客,个个身手不凡,刀刀直取他们的性命。虽然陆斐只带了七人随行,但他们同样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两方厮杀,最终还是陆斐这边小胜。当然,代价是个个都负了伤,包括陆斐。

“先关起来,待明天过后我亲自来审。”陆斐道。

“是,属下遵命。”

“退下吧。”

陆夫人一直候在一旁,待他们谈完公事后她才上前,看着陆斐受伤的胳膊,有些心焦:“你受了伤,明天可还怎么成亲啊,不如日子往后推一推……”

“别,这点儿小伤不碍事。”陆斐仰头一笑,安慰陆夫人,“不过是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母亲不必担忧。”

“什么皮外伤,你也不看自己流了多少血……”陆夫人皱眉,看着那正在渗血的绷带,心疼不已。

“母亲,这件事千万别让阿媛知道,她胆子小,要是让她知道了指不定得吓成傻子。”看陆夫人这么担心,陆斐难免想到了阿媛,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上蹿下跳地不安宁。

“这怎么能瞒得住,你们明天可是要入洞房的啊……”陆夫人瞪眼。

陆斐微微一笑,说笑道:“儿子的意思就是在入洞房之前别让她知晓,咱不给她这个反悔的机会。”

陆夫人一挑眉,先有些不赞同,论说阿媛哪里有权利反悔?他们没嫌弃她这个孤女就好了,她还能再嫌弃陆斐受伤了不成?可转念一想,陆斐这也是说笑来让她宽心,他和阿媛之间这么多年都没有磨散,哪里就在此时散了?

“知道了,我看你现在就有点儿畏妻的毛病了。”陆夫人哼道。

陆斐哂笑,他畏妻?那是她没有看到两人的相处场景,说起来好像是某人畏夫更贴切吧?

总之,不管这夜经历了什么,次日的太阳还是照常升了起来,成亲礼如期进行。

坐在镜子前,看着陆夫人找来的全福太太给自己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厚粉,阿媛有些受虐般的开心。

就是今天了,她要嫁给陆斐,她以前做梦都不敢做的事情,今天成真了。

“新娘子别笑,妆要画歪了。”请来画妆的人严肃的告知她。

“哦。”暗自窃喜的新娘子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笑容,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子前,任她们打扮。

春喜小心翼翼地捧出了新娘的喜服,那是阿媛亲手绣了两个月的成果,且不论绣工如何,光是这份意义就已经超过了其他新嫁娘了。

换上嫁衣,阿媛浑身焕然一新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娇艳的味道,像是枝头含苞欲放的花儿,颤颤巍巍地伸出花瓣,好奇地窥视着这个世间。

“自己做的果然是不一般,看这肩膀这腰线,多漂亮啊!”一边的人赞叹道。

市面上很多的嫁衣都以宽大为主,看不出什么线条,这也是大多数人嫁衣的模样,往身上一套,管你是肥是瘦都无所谓了。但阿媛这件不同,她是按照自己的尺寸裁剪的,腰线、胸围严丝合缝,换个同样苗条的人也不一定能够穿上去。

所谓,再好的裁缝也不如身体的主人明白自己身材的优缺,阿媛这个半吊子裁缝之所以能够出奇制胜,便是赢在对自己知根知底上了。

伺候着阿媛穿上嫁衣,春喜满眼星星的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从神坛上走下来的仙女,身着红衣,沾染上了烟火气。

“吉时到!”

外面一声长长的调子传来,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盖头,赶紧给新娘子盖上!”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紧张了起来,七手八脚地忙乱着。阿媛的心也被提了起来,红色的盖头从天而降,一下子将她的眼前变成了一片火红,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立马有一只细软熟悉的手上前握住了她。

“小姐。”春喜同样紧张着。

“走吧。”阿媛低声说道。

春喜带着阿媛往门口走去,外面天色明亮,唢呐声穿墙入耳,喜气的氛围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迈过门槛,她一步步朝着陆斐走去。这一次,换做是她坚定地、毫不迟疑地、心甘情愿地走向他。

“新娘子,可别再笑了,记得使劲儿哭一哭啊!”在后面,不知道是谁热心地提醒出声,声音还不小,引得所有人都侧耳了。

……踩着莲花步的阿媛一个趔趄,差点儿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