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起初的惊惧中回过神来,阿媛推开身上的尸体,踉跄地跌下床。她看着自己胸前的一大块血渍,抹了一把泪,匆匆忙忙地朝衣柜跑去。

衣柜里并没有女人的衣裳,阿媛挑拣了一番,找了一套黑色的男式外衫罩在自己身上。此时夜色深沉,外面安静一片,她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听取外面的动静,听到巡逻的士兵走过之后,她飞快地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回后厨,她天亮后就会被人发现,逃出军营,这层层叠叠地包围圈,她该如何出去?

阿媛在这里面绕了一大圈,始终找不到可以突破的出口,眼看着转角处有巡逻的士兵走来,她惊慌失措,随意推开了旁边的一扇窗,迅速地翻了进去。

“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听到了。”

“从这边传来的,咱们进去看看吧。”

“别,这是怀化将军的屋子,他不喜欢别人擅入。”

“事关将军的安全……”

阿媛躲在墙角下,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眼泪糊满了脸蛋儿。

“你也别大惊小怪,将军此时也不在屋内,说不定是什么猫狗在捣乱……”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处,似乎是一人把另一人拉走了。

阿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这间屋子,暂时安全。

天刚亮,大将军的随身侍卫就敲响了他房间的大门。

“大将军,卫将军与陆将军刚回营地,说是有要事和将军相商。”侍卫大声喊道。

里面并没有动静传来,故而侍卫不敢擅入,只好候在门外。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大将军呢?”卫洪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

“回卫将军,大将军还未起身。”侍卫有些难为情的回答。

“这个时候了还未起身?”卫洪惊讶。

侍卫低头,总不能说大将军耽于美色,所以无暇顾及公务吧?

卫洪上前一步敲门:“大将军,末将有要事与大将军商量,不知可否入内?”

还是没有动静,侍卫悄悄瞥他。

卫洪大致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说来,这位大将军虽然战功彪炳,但唯独是过不去这美人关。卫洪心里有些意见,但却不敢表现在脸上,只道:“既然大将军正忙着,那末将便推迟一下,午后再来叨扰。”

说完,卫洪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侍卫一个人守在门口。

阿媛在这间屋子里待了一宿,直到天色将明才爬进了一个可以藏人的箱子里,小心隐藏。

“吱呀——”房门被推开,精神困顿的阿媛一下子清醒过来,全身都处于警戒状态。

“你说大将军是怎么回事?咱们兄弟好不容易在前面摆平了陈王的军队,他就这样对咱们?”一个愤恨的声音传来,听声气应该还是个体格不小的男人。

“他没有见你?”’一个低沉的男人回答他。

“他哪有时间?况且我又不是美人!”

“仲青,慎言。”

“这儿只有我们兄弟我才敢说的,如果就这个局面继续下去,王爷的大事……难成。”

外面,两人说着话。箱子里,阿媛呼吸都不敢放松,她知道有些厉害的耳朵可以听出屋子里还有别人的呼吸声,譬如陆斐。

“这屋子里……怎么有股血腥味儿?”叫仲青的那个说道,“你受伤了?”

“不是什么大伤,划了一条口子而已。”

“要不要喊大夫过来看看?”

“这倒不用,不过,我有其他的事情拜托你。”

“子明但说无妨。”仲青豪爽地应道。

“角落那两台箱子是吴府送来的,你帮我退回去。”

“好说,这个简单,我现在就给你办!”

说完,仲青拉开大门,招呼了四个士兵进来,指着那两台箱子:“抬出去,到大门口候着。”

“是,卫将军!”

箱子里,阿媛愣神了。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那个叫“仲青”的唤了另外一个人……子明。

陆斐,陆子明,会是他吗?

箱子被摇摇晃晃地抬起来,她平衡着重心,一动不敢动。

“等一下。”

抬箱子的士兵们停了下来:“陆将军有何吩咐?”

“都是贵重物品,请各位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原封不动”的意思便是在提醒他们,他都不敢要的东西,下面的人恐怕吞不下去,所以就不要再擅自处理这两台箱子了。

“是,谨遵将军令。”士兵们齐齐低头答道。

仲青哈哈大笑,拍了拍子明的肩膀:“你多虑了,我有压阵,谁敢乱动?”

“多谢。”

“客气。”仲青豪爽一笑,看着箱子被抬出门去,瞥到有一组士兵似乎十分吃力的样子,不免感叹,吴府的人为了抱上陆子明这条大腿,真是下了血本啊。

“对了,上次托你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吗?”男人坐在椅子上,单手拎着茶壶给两人添茶。

卫洪落座在他对面,叹道:“多番打听,也没人见过她。你说这战乱时期,她一个姑娘家能跑多远呢?”

见对面的人神色黯淡了下来,卫洪话锋一转:“不过照你之前说来,那姑娘并不是普通人,想必也是有办法活下来的。”

战争,瘟疫,逃荒……哪一个都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小命儿,他如何相信她还安然无恙的活着呢?

“子明……”卫洪咬了咬牙,憋不住把心里的话一吐而尽,“你对她情深意重,可她却抛了你和别人双宿双飞,你心里不憋屈吗?”

陆子明抬头,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卫洪也是战场上拿刀拿枪的人,被他这一眼看的差点儿吓丢魂。

“伯母一个人这样说兴许是诬陷,可派出去的人回来告诉咱们半个村子都这样说,这也是诬陷吗?”卫洪有些不能理解,眼前的人,明明是一张冷漠的面孔却偏偏长了一颗比谁都要长情的心,都两年了,还不肯放弃。

“出去,我要换药。”

“子明……”卫洪还想挣扎一下。

“除非她亲口说,否则谁的话我都不信。”陆子明撂下这句话,转头往内间走去。

卫洪目送他的背影,心底憋闷不堪。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他都想亲自掘地三尺把人找出来看看,看是不是比仙女还漂亮!

他的声音变了……在箱子里,阿媛闪过了这一丝念头。

以前那个鸭公嗓的少年,突然变了一口低沉的中音,倒像是时间用刀把一块顽石刻成了玉石。

离家千里,她逃出了他的掌控,却在颠沛流离两年后的今日以如此方式重逢,好生戏剧。

这一回,她的的确确成了杀人犯,可他却没有展开双臂站在树下哄她下来,而是成为了让人敬仰的怀化将军。

箱子被抬上了马车,她蜷缩在里面,抱住膝盖,埋怨自己的不争气。

“送往吴府。”卫洪从里面走出来,手一挥,马车启程离开。

车轮滚动,她能感觉到自己正与他渐行渐远。

“来人啊,有刺客!”

阿媛离开后的半个时辰,大将军的尸体终于被发现了。

此人一死,刘宋王自然要提拔其他人来接任大将军的位置,前任大将军的势力要么被分割要么被排挤,无论如何,刘宋王这一方的格局注定要产生大变。而眼看着魏氏王朝气数将尽,刘宋王能否登极……这一招不能行错也不敢踏错。

……

吴府的看守虽比军营弱了不少,但阿媛仍旧不敢逃跑,怕暴露自己的行踪。白天她就藏在屋子里不敢出去,到了晚上才敢摸到厨房偷一两个馒头垫肚子。

很快,她就从吴府下人的嘴里听说扬州城戒严了,说是要寻找凶手。

阿媛惶惶不可终日,她本打算在吴府躲避过这阵子风头才出去的,却不想厨房的人发现了“她”的存在。

“我这一屉馒头不多不少整好三十个,怎么又少了俩!”

“范大娘,你息怒,就两个馒头而已,别动气。”有人劝道。

“哪能不动气!这样两馒头仨包子的偷,忒下作了,到底是谁在做鬼,我非得把他揪出来不可!”

眼看着有人发现了,阿媛自然不敢再去厨房偷东西了,断了吃喝,她注定在吴府待不下去了。

想逃出吴府并不难,她先是在洗衣房偷了一件丫鬟的衣裳换上,然后趁黑再将自己的衣裳埋进了吴府的后花园里。等天刚亮,她便从后门溜出府。

“站住,你是哪个院子的?”看守后门的人拦住她。

“这位小哥,奴婢便是左大娘新送来的丫鬟,名叫晚秋。”阿媛一笑,温婉秀丽,这样的长相十分能迷惑别人。

“是听说左大娘又送了丫鬟进府,原来就有你啊。”小哥顿时放松了戒心。

“正是,奴婢初来乍到不太懂规矩,这后门不能随意出入吗?”阿媛“天真”的问道。

“自然,随意出入成什么话了!”小哥点头。

“那……”阿媛面色为难。

“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看门小哥问她。

“确实是有要紧事,家里的妹妹生病了,我领了半个月的工钱,想送回家去……”阿媛咬唇,可怜兮兮。

小哥看直了眼,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这样啊……”

“不知小哥可否通融一下,奴婢感激不尽……”说着,她就要下跪。

小哥立马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别别别!我可受不起这大礼!”

“不行吗?”她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小哥动摇了一番,一咬牙一跺脚:“好,你快去快回,最多两刻钟,不然被发现了你我都要挨罚。”

“谢谢小哥。”阿媛抬手擦泪,一脸喜色。

小哥用钥匙打开后门,让出门口:“快去吧,别耽于你妹妹治病了。”

一脚迈出门槛,阿媛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再回头看一脸憨厚的小哥,她心里确实是感激不尽的。

“快走啊。”小哥催促道。

“小哥,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自然,我叫慧生。”小哥笑着回答。

阿媛郑重点头:“我记住了,多谢。”

小哥笑着摆摆手,关上了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