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街上。
末尾的一颗巨大梧桐树巍然屹立,繁盛的枝叶在稠密的风雨中摇摆着,雨水顺着树干的纹理,簌簌的滑落,狂风吹打在树底一袭妖艳的桃红长裙之上。
红裙下,小女人凄落的掩着面,嗓音凄婉的嘤嘤哭泣。
‘小主人,不要鬼哭狼嚎,要再轻点~婉转点~销魂点……欸~对头,就是这样,保持下去,再接再厉,场主马上就要到了,胜利就在眼前……’
耳际,玲珑木不停啪啪啪的拍着小胖手,左飞右跳的给她加油打气。
“嘤嘤嘤……”
顾二白变换着调子颤巍巍的抽泣着,嗓中哭音演绎的越来越到位。
那掩着面的小手,食指与中指之间,不觉悄悄露出一条缝,待看到一片空荡荡的雾蒙蒙后,挺起上半个身子,伸长脖子,滴溜溜的黑眼珠子不停朝着不远处转着,“嘤嘤嘤……木头啊,他……走到哪儿了啊?嘤……”
玲珑木也好奇的摸着脑袋,伸头朝前面望着,“……不对啊,该到了啊。”
“在你后面。”
男人浑厚的嗓音骤然传来,顾二白趴在地上的虎躯,登时一震。
玲珑木,“……”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味道。
顾二白面上僵了僵,厚着脸皮装作没听见,感受到头顶的雨水被黑伞逐渐笼罩,心里一动,嗓中不由哭的愈大声了。
“顾二白。”
顾二白听他叫全名,猛地摇摇头不理会,忽地转身,整个身子飞扑向男人烫金滚边的革翁靴。
白里透红的娇艳小脸抵在鞋面上,左右磨蹭着讨好,“叔……我错了,是我连累了你,还错怪你,都是我的错,你抽了我的筋,扒了我的皮吧,二白绝对毫无怨言……”
男人低眸望着地上的小女人,一袭桃红色的长裙湿透,勾勒出修长窈窕的身姿,神态像一只被风雨摧残的猫咪,徐徐的讨好,像是在暗示邀请着什么,不觉凄凉,更显妩媚。
他缓缓蹲下,手中的黑伞完全移到了她的身上,从头到脚结实的遮掩住,一双指骨分明修长的大掌,开始渐渐被雨水浸染。
“小白,你对我只有愧疚吗?”
深沉的嗓音落下,衬着一阵雷历的暴雨,男人掌心缓缓抚到她秀美的长发上,一遍遍的捋着,来来回回,动作温柔的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把她揉碎了般。
顾二白宛如一只被顺毛的猫,抽泣着抬起头,迷蒙的双眸看着男人额前的碎发,渐渐被雨打湿,长长的睫毛水润润的,覆住眼底那一渊幽深如墨般的眸光,此刻,显得像个魔君般魅惑。
顾二白看的有些迷了,微微咽了口口水,粉嫩的樱唇轻动,嗓间呢喃,“不,还有色……呸!爱……还有爱!小白爱清叔,从始至终爱的只有清叔一个人,爱的不能自已,爱的历久弥新,爱的心惊胆战。”
男人定定的看着她,眼底的神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顾二白顺着他的锦靴,缓缓朝上,握住男人结实的小腿,抬起熠熠的双眸,“清叔你要相信我,如果我不爱你,怎么会天天在你眼前蹦跶,怎么会这么惧怕你生气,怎么会……这么久还没离开,小白……是为了清叔,放弃了原来的一切。”
久久,男人浓密漆黑的睫毛微覆,那冷峻的嘴角,隐隐透出一丝轻柔的笑。
“你起个誓。”
永远都不要离开。
“好!”
顾二白闻言,心里一动,眼底瞬间乍泄出欣喜若狂的神采,单手抱着那有力的小腿,竖起两根手指,信誓旦旦道,“我顾二白发誓,今生今世,只爱清叔一个人,若有违背,受天打五雷……”
“轰隆~”
誓言未落,一道亮白色的闪电自青天直直而下,正对着顾二白……头上的那棵大树。
玲珑木,“……”
空气中再次弥漫着尴尬的味道。
迅猛霹雳的雷电将大树瞬间劈成两半,梧桐主干劈裂,发出巨大的声响,狂风暴雨中,一束火树银花的壮丽景观,令人震撼。
男人眼角狠眯,抬起头,凌厉的邃眸朝着乌云顶端,射出柄柄寒刀。
云巅上,奋力耕耘的雷公电母,被这个遥远却极其狠戾的眼神,吓得手中的刀斧都差点哆嗦掉了。
电母牙齿颤抖着,“老头子,你、你刚才眼瞎了啊!怎么朝风清上仙那里劈!”
雷公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是方才看月白仙子向风清上仙表白,一时走神,吓得手抖了……”
“你呀,这祖宗上来不得找我们算账。”电母心有余悸的立马收起工具,半晌,反应过来,“……是啊,这可是两个上天入地都难寻的死对头啊,居然……缠绵到一起去了,月白仙子若是历劫归来,发现她做过这般事,会不会羞恼的一头撞死啊?”
“……那也已经木已成舟,瓜熟蒂落了吧。”
……
“啊~”
地上,小女人被这一声响彻耳际的电闪雷鸣,直吓得汗毛直竖,失声尖叫,整个蜷缩的身子,瞬间死死的钻到了男人的怀里。
顾亦清紧紧地掴着小女人的身子,像是护着心肝宝贝般,垂眸望着瑟瑟发抖的小女人,眼底的涔涔寒气尽失,像一潭寒冰消融,漫上了暖泉沸腾。
“乖,别怕~别怕~”
顾二白愈发朝他温暖的胸膛里钻着,像是攀着最安全的避风港。
男人的心脏如雷,紧拥着软香玉怀,姣好的薄唇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的吻啄,醇厚温柔的嗓音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宝贝,别怕……没事了……”
“唔……”
顾二白闷声呜咽着,战栗不堪的身子在男人的极具安全的气息包裹下,渐渐安静下来。
一股巨大的心安透着肺腑,传达到四肢百骸。
人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候,想去依偎最信任亲密的人。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
顾亦清像哄着孩子一般,嗓音轻轻柔柔的,缓缓的抚慰着她,生笑的眼底望着她那心有余悸的小脸,忍不住将额头上的吻扩张开来。
从额头到眉毛、鼻子、嘴巴……
每一处,都带着浓浓的眷恋和爱惜。
他的小女人啊,他该如何捧到心尖尖上疼爱。
顾二白被他亲的心都软了,一双软软滑滑的小手勾上男人的脖颈,望着眼前俊逸如天神般的男人,氤氲水濛的眼眶里,藏着无尽的委屈,“清叔……你说刚才雷为什么劈我,我明明没有说谎啊……”
玲珑木,“……”
这么尴尬的问题您就别问了。
男人望着她小媳妇般委屈的神色,清俊的唇角轻勾,生出了捉弄的意味,坏坏的笑便流溢了出来,“那谁知道,说不定……”
“人家没说谎!没说谎!”
顾二白见他不信,失神的急了,冲他急吼吼的嚷嚷了两句,直接踮起脚尖堵上了他讨厌的唇。
顾亦清被她如此主动给怔住了,黑眸底映着小女人面若粉桃的双颊,明明灭灭,神色越来越柔,嗓间发出一声认输的享受调子,眼眸微闭,大掌按住她的后脑,欺身加深了这个浅尝辄止的吻。
顾二白,这可是你选的,这辈子你休想从我身边逃走了。
顾二白哪知道自己赌气的一个浅吻,渐渐变了质。
二人于狂风暴雨,吻到云开雾散,艳阳微微照耀大地。
缠缠绵绵,像墙角的一丛小花,紧密相偎,亲热至极。
小女人被吻的七荤八素,身上的男人却怎么推拒不开,像一块磁石一般,紧紧贴合。
最后,小女人被吻的彻底酥软的身子,不停往下滑,被男人一个结实的公主抱上了马车。
‘恭喜小主人,贺喜小主人……’
玲珑木吊在树枝上晒干,看着残树底一对你侬我侬、深情款款的璧人,兴奋地直拍手。
宜兴街上。
暴风雨后,太阳公公探出头来,街边做生意的小贩、采购的行人、吆喝的叫卖也都开始活跃了起来,就连树上的鸟雀,都恢复了愉悦轻鸣。
像是在庆祝这雨过天晴的潋滟天色,又像是见证了一场幸福的恋人。
街边,买花的几个小姑娘伸头张望着,其中一个像是看见了什么惊讶的事情,捂着嘴羡慕道。
‘哇!那不是场主吗?怀里抱的女子是谁啊,好幸福啊……’
“对啊对啊,就是场主,最近庄园里一直在传,场主要有夫人了,你不知道啊……”
“好美满啊,能嫁给场主,不枉来世间一遭了……那个女子真是上天的宠儿啊……”
唔……羞死人了。
一阵阵姑娘们羡慕的调子传到顾二白的耳际。
小女人紧捂着脸,愈加深埋在男人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快……放我下来。”
男人唇边轻勾,微微俯身凑到她的耳际,嗓音暧昧不清,“小白,你还能走路吗?”
“……”
顾二白的脸一时间红的如同烤熟了的大虾。
还不是你丫的,说是纯情处男谁相信啊,接吻挑逗的技巧,初熟的就像个老司机。
“庆大娘啊,你怎么来看小姑娘的衣服?”
此时,旁边出乎意料的传来一个小摊老板娘的声音。
顾二白听到庆大娘几个字,登时吓得浑身一僵。
雾草……娘怎么来赶集了?
“叔叔叔……快放我下来!”
顾二白急的一手捂住脸,一手捶着他的胸膛。
却不想,顾亦清闻言长臂却勒的更紧了,英挺的面庞上漾起一丝痞痞的笑,“怎么?放你下来一起去见娘?”
“……”那不是您奶娘吗。
“那咱快走……”
顾二白睁开一只眼,顺着声音去看阿娘,幸好没看见自己。
“好。”顾亦清点头,转身朝庆家阿娘走去。
“欸欸欸……叔,您别逗我了。”
顾二白见他使坏,眉间皱成一朵花,连连扶着他的腰,双手合十哀求,“拜托了,最后一次。”
顾亦清睨着她,眼底荡漾着徐徐的笑,俯身俊脸微微凑到她的面前。
暗示意味十足。
“……”
顾二白瞅着阿娘的方向,飞快的挺起身子,在他青胡茬的下巴吧唧了一口。
“真硌嘴~”
亲过之后,她还顺便抱怨了一口。
男人脸色一黑,欲求不满的捏起她的小肉脸,朝那红肿的樱唇上又狠狠碾了一下。
没良心的小东西,一夜没睡都是因为谁啊。
小摊处。
庆家阿娘拿起一条灰色的裙子,左右满意的看着,笑着摇了摇头,“我啊,给我那闺女买些好看的衣服,闺女大了不由娘,总想着好好打扮一番,去见心上人呢。”
老板娘一听,笑的合不拢嘴,“二白啊,真是变得又白又嫩又漂亮,的确要好好打扮一番,最近刚好进了几批新款,您看看……”
顾二白远远瞅着阿娘手里拿着的那条裙子,心里不禁感叹:阿娘的眼光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啊。
“叔,您喜欢我穿什么颜色的裙子?”
顾二白想着饶有兴趣的勾起他的下巴。
顾亦清眼神微闪,微眯着眼角打量着小女人身上湿哒哒的桃红长裙,一瞬间带她上了马车。
“我喜欢你不穿。”
“……”
要不要脸了。
车夫扬着马鞭,看着场主和夫人浓情蜜意的一起上了车,不禁策马加速!
马车内。
“顾二白,把衣服脱下来……”
“……”这么快的嘛?
“不不不……不合适……”
小女人连连摆着手。
野战不成改车震,清叔这花招真是一次比一次新鲜。
“快!”
男人不耐的催促道。
小女人可怜巴巴的缩到角落,眼神惊恐。
然后,弱小的身形就被一个愈来愈近的狼影缓缓覆住了。
最后,小女人的长裙又被这个王八蛋给毁了。
辣手摧花,不要脸啊……
小女人哀嚎之际,身上被男人牢牢的裹着备在箱子里的宽大锦袍。
顾亦清怕她雨后着凉,结结实实的把她缠成了个大粽子,仍不放心,一把捞过来,将臃肿的‘蚕蛹宝宝’牢牢禁锢在怀里,唇畔抵着她的额头亲吻着。
半晌,男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神情不悦的质问道,“身上怎么这么烫?”
蚕蛹宝宝眼珠子转了转,“……可能是因为刚才跑的太急,身上出了汗。”
男人警惕的眯上了眼睛,满眼严肃的看着她,“刚才还没有这么烫。”
“……”
不会是又起烧了吧?昨晚从河里上来,好像觉着身子就不对劲,然后果然起了一夜的烧,这下不会没好完全……又冻着了吧。
顾二白还沉浸在感叹自己身体,怎么越来越像一朵经不起风雨摧残的娇花似的时候。
男人已经伸手探了探她的头,嗓音凌厉,“回府!”
“喏!”
马车外,车夫闻声驱马回头。
看来场主是忍不住要回去和夫人温存了。
“啊?”顾二白闻声,奇怪的抬头望着他,“清叔,咱们不去万嘉衣庄了吗?”
男人紧了紧她的身子,悠悠的低头看着她,“你还挺希望我去的。”
“……”
顾二白当即反应过来了什么,连连摆手,“不不不……别误会,我怎么可能想让你去看别的小婊砸,但是上次因为我的原因,让你选择了成衣庄,才酿成了如此大祸……”
顾亦清断了她的话茬,“所以你要牺牲为夫的美色,去弥补过错?”
“……”
顾二白眨了眨眼睛,怔住了。
玲珑木点点头:没毛病,是这样。
“当让不是……”顾二白摇着头刚欲辩解。
顾亦清一掌捂住了她的嘴,“少说点话。”
“那你不去,万嘉衣庄不给皇上的喜服怎么办?”
顾二白被他捂住保暖的嗓中,声音闷闷的传出来。
顾亦清不由失笑,“为夫在夫人的眼中就这么无能?”
“不是,您很厉害……可是皇上的喜服太重要了……”
顾亦清忍不住伸出指尖,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小笨蛋,你也知道很重要,那他只会准备一套吗?”
顾二白诧异,“啊?你的意思是皇上还在别的地方也定了?”
顾亦清但笑不语,顾二白从他看笨蛋的眼神里看出了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次你没能帮他弯成喜服,皇上以后可能就不信任你了啊,有生意也不叫给你做了。”
话落。
顾亦清面上风轻云淡,恍若浑不在意,“他不来烦我最好。”
“……”
清叔真是猖狂的不要不要的,连皇上都敢怼。
顾二白想着,垂头丧气的认错,“哎,想来想去都还是我的错啊,要不是我当初多管闲事,非要你重新给成衣庄一次机会,以清叔你的聪慧睿智,断然是不会犯这样的纰漏吧……”
“会。”顾亦清噙着笑,对她的求饶是很受用。
“啊?”顾二白疑惑的挑眉。
“上次只是给成衣庄一个警戒,喜服还是要照做的。”
“哦。”顾二白点点头,“也是,天灾人祸谁都避免不了的。”
“你能这样想最好。”
顾亦清笑着抚着她的头。
“……”顾二白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愧疚了。
玲珑木,“……”偶像大大为了抚慰好小主人,都用上套路了。
“不过谁和你说这是天灾人祸?”
末了,男人又神秘莫测的轻声来了一句。
“?”顾二白望着他,彻底懵了。
不是天灾人祸,难道是……有人刻意纵火?
顾二白为自己这个恐怖的想法惊讶了。
“万嘉衣庄做的。”
顾亦清淡淡的几个字,让顾二白不由为之一震,这么恐怖的想法,居然是真的。
“你是早就知道,还是他们告诉你的?”
“他们怎么会说。”
“那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点阻止,保住皇上的喜服不被烧毁……”
“谁告诉你喜服被烧毁了?”
“……”
顾二白感受到了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深深的侮辱,怪不得清叔当时不让自己进入思园账房,比起这个老谋深算的人类,她的脑子……的确不够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