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恍惚。
徐望僵硬在椅子里,不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 还是文员出了问题。
“部长……我先出去了……”文员极力保持微笑, 可离开的脚步泄露了她的慌张。
门关上。
徐望静静坐着, 听着门板合上的余音在空气里消散。他不知道要干什么, 要想什么,好像就这样一动不动缓一缓,就能把那些精神错乱一样的幻象驱逐出脑海。
门外传来嘈杂,像是有人在吵架,声音大得门板都隔不住。
“我都和你说了,徐部长不在!”是刚刚那个女文员的声音。
“不在?行, 我就在这里等, 我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一个愤怒粗哑的男人声音。
徐望皱眉, 他得罪过人?可就算有恩怨,带到公司来,还让一个小姑娘帮着挡,也有点太难看了。
“你再这样我就叫保安了!”女文员还在尽职尽责阻拦。
徐望起身,毫不犹豫打开门, 门外两人都愣了, 还有整个大平方格里几十位“看似在工位上午休, 实则眼神刷刷往这边瞟”的围观同仁。
徐望也愣了下, 没料到门外是这么大一办公区, 这么敞亮一围观视野。
“别为难小姑娘, ”他以整个平方格都能听见的音量, 朗声道, “有什么话和我说。”
找茬者是个戴棒球帽的年轻男人,双手插兜,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还行,算个爷们儿,那我就和你说说。”
棒球帽嘴角一勾,走上前来,揣在口袋里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出,照着徐望的肚子就是一捅。
徐望都没看清他拿的是什么,只听见一声极小的“扑”。
徐望低下头,棒球帽把那东西拔出,又“扑扑”补了两下。
他这回看清了,是一把水果刀。
后知后觉的疼痛,海啸一样席卷而来,周围尖叫四起……
“笃笃。”
徐望晃了下神,直到敲门声第二次响起。
“进来。”他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年轻女文员推门而入,微笑着把飘香咖啡放到他桌上:“徐部长,您的咖啡。”
徐望哭笑不得:“你不是刚给我送过一杯,怎么,忙忘了?”
女文员怔住,茫然看他。
徐望忽然一个激灵,抬头看墙,上面的钟表时针分针重合,中午12:00。
他迅速抬胳膊撸袖子,动作近乎慌乱,直到看见猫头鹰头。
<小抄纸>:活过下午4:44。
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手臂上会有这种东西,但此刻,这诡异的玩意儿却让他莫名安心。
他没疯,他的的确确已经看过时间,喝过咖啡,听过争吵,还让人捅了三刀。
椅子缓缓向后转。
窗外,血红色的阿拉伯数字变成了“12”。
文员离开了。
徐望看着时钟上的秒针,一圈,两圈……
“我都和你说了,徐部长不在!”
“不在?行,我就在这里等,我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12:04。
徐望腾地起身,拉开门:“我在。我们谈谈。”
“还行,算个爷们儿,那我就和你说说。”棒球帽勾起嘴角,大步流星而来,揣在兜里的手顺势而出。
徐望死也不会再让人扎第四刀!
一个闪身,他躲得时机刚刚好,棒球帽一刀刺空,在惯性作用下跌进办公室。
徐望从外面把门关上,一边死死拽着,一边冲平方格里大喊:“还看什么看,报警——”
话音刚落,徐望忽然一阵晕眩。
听说过大声喊时间太长,容易缺氧,可他刚刚就喊了一句报警……失去意识前,徐望还冷静科学分析着。
“笃笃。”
徐望木然坐在椅子里,看着被敲响的门板,生无可恋。
墙上的时钟还是12:00。
窗外的血数字变成了“11”。
人死不能复生,但他好像可以。
问题是他刚刚明明没有被捅死,好端端拽着门,怎么又回来了?
每回来一次,数字便相应减少,如果到了“0”……徐望不太敢往下想。
无论如何,他至少知道那句“活过下午4:44”的意思了,因为连续两次,他连12:04都他妈活不过!
如果把大脑看做一个1TB容量的硬盘,徐望现在只存储了1MB信息,从第一声“笃笃”开始,到此时此刻结束,其余全是空白。
但这1MB太刺激了,竟然让他觉得“我是谁”、“我的过去在哪里”这种终极问题都可以以后再议,眼下专注应付“活着”就好,能活下来,再谈过去和未来。
“进来。”
“徐部长,你的咖啡。”
“我得罪什么人了吗?”
“嗯?”
“一个年轻男孩儿,平时可能喜欢戴棒球帽,身高一米八零左右……”徐望尽力描述。既然秘书敢拦,就该知道些内情。
女文员脸一阵红一阵白,不是羞涩,是羞愧:“部长,对不起。”
“不用道歉,回答我的问题。”已经12:02了,徐望难掩焦灼。
任谁被硬架上跑道,莫名其妙就开始和死神赛跑,都得焦灼。
“和您没关系,是他……他非觉得我和他分手是因为您……”女文员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他是你男朋友?”徐望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仇人。
“前男友。”女文员这时候了还不忘纠正。
徐望扶额,记忆的缺失让他心里总是没底:“那我俩到底有没有关系?”
“啊?”女文员愣住,“怎么可能?”
“……”这是什么反应?
虽然徐望也希望彼此之间清清白白,但女文员一脸“震惊”,还是很伤人。
他一表人才,公司中层,未婚未育,怎么就不可能?
呃,等等,婚恋这块儿在记忆里,好像也是空白……
“砰——”
门板被人踹开了,棒球帽看见屋内他俩,眼睛都气绿了:“我和你拼了——”
12:04
女文员没出去,棒球帽换台词了。
徐望脑中不受控制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但身体很诚实,一个后跳躲过棒球帽伸来的胳膊。对方被桌案隔住,怒不可遏,竟一跨而上,矫健爬过桌案!
徐望呼吸一滞,绕过桌案往门外跑。
棒球帽紧追而上,一个跳跃将他从后面扑倒。
徐望认命,咬紧牙关,可疼痛还没到来,头顶忽然掠过一阵风。
徐望只觉得身上一轻,就听“咚”一声,压着他的棒球帽被人踹飞了。
“给我按住他!”扫堂腿有一把磁性动听的好声音。
棒球帽被一群保安死死摁在地上。
徐望狼狈爬起来,看见一张万里挑一的脸。
万里挑一的英俊,万里挑一的智慧。
他不认识他,而且英俊可以看,智慧怎么看?徐望说不清,但就是知道。
“你没事吧?”救命恩人问。
“没事。”
徐望答完,觉得干巴巴的,犹豫着是加个“道谢”,还是直接问“你是谁”,救命恩人却倾身过来,再度开口。
这一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听得清——
“你能看见窗外的血色数字吗?”
……
正午时分。
他在持续不断的“哒哒哒”声中回神,却发现,是自己在敲键盘。
屏幕上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是他刚刚走神的证明。
这是一间极宽敞豪华的办公室,老板台是实木的,沙发是真皮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墙上还挂着品位奇怪的装饰。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满是代码的电脑屏幕,心里十分客观地下了评断——IT这行,办公室装修成这样,有病。
但这是他的办公室。
真奇怪。
他的大脑像被格式化过,目前一片空白,桌案上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但他只慌了最初的一瞬,便去摸了裤子口袋。
钱包果然在,里面还有身份证、驾照,和几张相同的名片。
XX科技公司总经理。
吴笙。
他很坦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并认为就该如此。
但失忆这件事,他没办法坦然,这是会影响到正常生活的严重问题,他必须弄出个究竟。
最快弄清当前处境的方法,就是询问身边人。
吴笙刚想起身,到办公室外搜寻一下可提供帮助的人,一声“叮”又把他定在了椅子上。
准确锁定声源,他挽起衬衫袖子,不可思议挑眉。
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个APP图标,这还挺新鲜的。
点进去,先看新信息——
<小抄纸>:活过下午4:44。
腕表上,时分秒三针刚好重合,12:00。
吴笙微微歪头,眉宇间因思索而皱起。
活过下午4:44……
警告?预兆?抑或某种整人游戏?
不,不对,科技还没有先进到,能在他手臂无声无息植入一个这样的东西。还有他的失忆,也很蹊跷,和手臂上的东西有关吗?
“咚。”
背后的落地窗传来碰撞闷响。
吴笙回头,是蜘蛛人正站在吊篮里,擦拭外幕墙玻璃,风有些大,吹得吊篮一直晃,不时碰到玻璃。
蜘蛛人的背后,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13”,悬在半空。
吴笙定定看着那个“13”,心反而落定了——这个世界不正常,所以自己身上出现各种不正常,也就正常了。
“咚。”
吊篮又碰到了玻璃,看起来晃得更厉害了。吊篮中的工人不得不中断作业,拿出对讲机,应该是让操作台把吊篮放回地面。
吊篮很快开始下行。
吴笙莫名其妙有点揪心,本能站到落地窗前,目送吊篮下降。
终于,吊篮稳稳落到地面。
吴笙松口气,忽然脑中一阵恍惚,站都站不稳。
“哒哒哒哒……”
视野重新清晰,吴笙看着屏幕上一连串似曾相识的乱码,愣了。
他第一个动作是抬手臂看表,第二个动作是点开猫头鹰图标,第三个动作是转头看窗外。
只有时间重置了。
猫头鹰图标中的信息仍在,而表示未读的小“1”已经没了。
血色数字也变了,13变成了12。
“为什么……”吴笙看着<小抄纸>里字,喃喃自语,眼中浮出不解。
活过下午4:44。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谁发来的,但按逻辑推,如果一切风平浪静,谁会特意叮嘱这么一句?既然强调“活过”,相应的,就有很大可能“活不过”,也就是说从现在到4:44之间,极有可能存在某种“活不过”的危险。
但他刚刚没遇见任何危险,时间却重置了。
时间重置是一种必然?不,如果那样,神仙也活不到下午4:44。
如果时间重置是有条件的呢?发生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时间重置了……吴笙因自己的猜想而兴奋起来,就像在黑暗中摸索的人见到了一丝光。
假设这个“重置条件”真的存在,他只要找到并阻止这个条件的生成,就可以让时间一直往前走,走到下午4:44!
4:44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完全想不出来,但现在,“活过下午4:44”就像一道迷人的难题,对他散发着致命吸引力。
“咚。”
吊篮又开始磕碰玻璃了。
吴笙不再牵挂,他知道它会稳稳落地。
起身,出门,办公室外是一条长长走廊,走廊两边都是透明的办公区,此刻正值午休。大部分员工都不在,可能去吃午饭了,少部分员工或趴工位,或仰于躺椅,补眠一刻。
吴笙看一眼表,12:02。
两个男员工迎面走来,一手拎着买的午饭,一手划拉手机,全神贯注的“嘿嘿嘿”。
“刷到什么有趣的了,乐成这样?”吴笙迎过去,调侃。
他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至少目前不是,可如今每一个遇见的人,都可能携带关键信息,他不想错过。
“吴、吴总!”两个男员工当即立正。
“嗯?”简单上调音,示意对方,自己还在等待回答。
男员工估计觉得自己嘴笨,直接把手机举过来,给老总查阅。
那是一个名为“XX大厦”的微信群,里面正滚动刷屏——
【卧槽,修罗场!】
【谁绿了谁啊哈哈哈哈】
【别光文字直播啊,无图无真相!】
【你直接来三楼看呗。】
【[照片]】
【还没敲开门呢,现在就女主和男二,男一躲着没露面。】
【够怂的。】
【我靠靠靠开门了嘿!】
【打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XX大厦,这不就是自己名片上的公司地址吗?
这栋大厦的群?
三楼?修罗场?
吴笙刚捕捉几个关键词,还没来得及深思,似曾相识的恍惚感,二度袭来。
“哒哒哒哒……”
手指停下,吴笙看一眼窗外的“11”,迅速起身,一秒不耽搁。
与其空想那些信息和他目前的处境有没有关系,不如实地考察。
走廊很静,那俩男员工还没回来。
吴笙一路寻到电梯间,发现自己处于7楼,电梯正在往下走,目前已到15楼,他连忙按下行键。
电梯在7楼停住,吴笙进入,果断按“3”。
中间没被干扰,电梯直接抵达3楼。
门一开,吴笙便快步走出去,出来电梯间一转身,就看见“XX金融公司”的LOGO。这间大厦似乎遵循“一层楼一家公司”的规矩,7楼只有他那家科技公司,3楼只有这一家。
远远的,就能听见男人粗哑的叫喊声。
前台探头往平方格里看热闹,没注意吴笙进来,等发现,这人已大步流星进了平方格办公区。
吴笙刚一进来,那扇集中了办公区所有八卦视线的门,就让那个戴棒球帽的男人踹开了。
那人气势汹汹冲进去,吴笙心里一紧,没来由就跑了过去。
刚到办公室门口,一个人正好逃出来,那是个模样挺不错的男人,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五官单看就不错,合起来更顺眼。
可吴笙刚开始欣赏,还没看够,那人就被棒球帽从后面扑倒了。
寒光一闪。
棒球帽手里竟然握着刀。
吴笙想也没想,一脚过去把人踹开了。
“给我按住他!”
保安姗姗来迟,正好赶上最后一个环节——摁住人。
“你没事吧?”吴笙嘴上这样问,眼睛已开始上下打量,自动检索有没有不妥。
“没事。”那人的声音有点哑,但还算镇定。
吴笙的“检索目光”在对方露出的一节手臂上停住。
同样的猫头鹰头。
他心中一喜,说不清这是因为终于找到了线索,还是因为线索在这个人身上。
“你能看见窗外的血色数字吗?”问出这句话时,吴笙压低声音,没压住乱了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