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过一场微雨,莲花池里蓬蓬的莲叶都被打得有些萎谢,唯独是后苑里一棵白色的桃花树,过了花期,依然绽放得很好。
片刻后,一抹叹息声在头顶响起,转瞬,她就被拥进一个温热而结实的怀抱。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发顶,鼻息间到处都充斥着他身上好闻的熏香味道。司徒香香怔怔地被他抱着,须臾,感觉他将头深深埋进自己的颈窝里,两片薄唇隔着轻薄的衣料触碰到肩上的肌肤,惊得她连呼声都忘了喊出口。
一桶水,两桶水……先是沐浴,然后再刮痧,寓意着去垢去毒,贞净清白。宝阁里盛着各色花蜜,香膏。每一桶水换下来,都是绯色的红,仿佛浸染了花香的胭脂。丫鬟们用犀角柄发了狠去刮,原本白皙干净的背,顷刻就被刮得通红。
街上仍是很热闹。街角边的摊铺里,掌柜的正拿着算盘,清点着一日的账目。隔着几间茶坊,还有酒肆的伙计,举着扫把,将匾额上面沾上的灰尘清理干净。街道上,糖炒栗子的锅铲声,热馄饨的叫卖声,水车缓缓驶进的车轮声此起彼伏。
屋里面的布置已经焕然一新,虽然比不得景仁宫寝殿里的奢华和绮丽,但比起刚进来时,却不知道舒适多少,窗幔和床帘都是新换的,被褥也垫厚了几层,玻璃罩窗被擦得很干净,桌案上的粗瓷茶具也很干净,香茗悠悠,闻着那味道倒是不赖的新茶。
月光像轻柔的银色纺纱笼罩着地面,浅淡的光晕透过月檐下的风铃,折射在他的身上,在那雪绸锦袍蒙上一层迷离的银白。有一种叫作情愫的东西悄然弥散出来,在两人的周身萦绕不去。
她始终记得初见时的那个早上,明灿的阳光洒在一袭冰缎锦袍上,沐浴在阳光下的清俊男子,周身都泛着一层如烟白雾,清浅瞳心,仿佛倒映着一弯湖光山色,明媚而轻暖。
不知是因走路多,还是羞赧,脸颊微微涨红,却越发出落得跟一朵芙蓉花似的;只穿着一身蓝底碎花襦裙,单布裤子,脚上穿着旧却洁净的绣花小布鞋,只往那儿一站,简单而干净,俏生生得动人。
八月的槐花还在飘香,转眼九月已至。宫城里栽植着丛丛簇簇的秋菊,各色品种、各种色泽,有单瓣、有重瓣,有平絮、有卷絮,有挺直的、有下垂的,繁多而复杂。满城的菊花意态舒展,将庄严恢弘的紫禁城装点得金碧辉煌。
街道两侧幽静宽敞,绿柳成荫,平素很少有车马和行人经过,平坦洁净的路面,连落叶都清扫得规整。暮春的阳光柔柔地洒下来,洒在那些层次分明的青瓦和飞檐上,闪烁起一层迷离的光泽。
夜色有些凉,清俊淡雅的男子和衣坐在朱红的门槛前,倚靠着砖墙,仰望着头顶的一轮满月。如银的月光宛若雪纺一般洒满在街巷里,连花香都跟着静谧下来,只有骏马打的几声响鼻。
司徒香香认出正是自己几日前奉上的蔻丹盒子——里面盛的是嫣红色粉饼,若碾碎少许融开在蜜膏里,就能涂到指甲上,可保持半月不褪色。
夕阳渐渐在天际退去了颜色,晚霞宛若一片片瑰丽的花海,悄然绽放,又悄然凋零。弯成一把镰刀的弦月,已经在阴翳色的云层后露出了一丝真容,戌时的夜色,正一点点弥漫而来。
小院儿里很静,只剩下风声和花叶飘荡的簌簌声。天边的夕阳已然西坠,温暖的橘色光晕投射在地面上,将两人的影子拖拽得老长。
寝阁两侧是两道月亮门,中间是雪白的墙。初夏时节,缠枝藤萝都开好了,大片大片紫色的花海铺陈得肆无忌惮,蒸腾起一抹浓郁的花香,宛若置身梦境。
司徒香香站在树下,风拂过,那些斜斜低垂的枝干微微颤动,枝上开满的团团簇簇桃花,有些花蕊吐芬,有些则还是花骨朵,她轻拈起一枝轻轻地嗅,扑鼻都是清甜的芳香。
一滴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水珠,静静坠在他白皙而修长的指尖——透着清润的阳光,璀璨迷离,闪耀着一抹动人的光泽。但是,只须臾,那水珠就从指尖滴落,落在紫檀木桌案上,晕开一抹淡淡的湿痕。
苑里忽然起了风,春暮夏初的风,夹杂着乍暖还寒的气息,顺着雕花窗棂吹进来,带着一股淡淡花雾,淡淡的熏香。
其中一个丫鬟捧来崭新的旗装,铺展开,瑰丽奢华的绸缎,流光四溢。托盘上,是一袭石青色团锦珊瑚彩襦裙,杏色织染云纹小坎肩,配着一双月白缎芙蓉纹花盆底旗鞋。等司徒香香穿戴好,坐在菱花铜镜前,再由侍女为她梳妆。
考究的红木方桌,上面摆着粉彩方花底茶杯。小厮捧上来新沏好的西湖龙井,元寿取了两只杯盏,顶级的香茗,就这样只做烫杯之用。
顺着北面的菱花窗,可见府宅里通阔的莲花池,璀璨的星辉洒在水面上,影影绰绰,宛若一池碎碎的银。池面上还有蓬蓬的莲叶,隐约一抹嫣红,却是莲花半开未开的花苞。
而自她进府,就一直住在西侧的苑子里。偌大寝阁,极为敞阔明亮,面开五间,前出廊,檐下施斗栱,梁枋上,还装饰着淡雅的苏式彩画。窗扉和垂花门都是用上好的楠木雕刻的,锦底、万福万寿的裙板隔扇门,窗棂上,雕饰着万字团寿纹步步锦支摘窗。
却发现不是用瓷碟盛放,而是一方红木嵌金银丝椭圆盘——圆盘中央,糖醋烫过的鱼肉,一颗颗裹在雪白的鱼骨上,橘红若珠玉,喷香扑鼻。酒酿蒸鲥鱼。
紫檀雕花彩绘镶宝石的妆奁前,侍女每拉开一间,层层叠叠的抽屉隔角,里面一格格,一扇扇,都耀出璀璨的珠光色泽——金嵌珍珠耳环,累丝红宝石蜻蜓簪,银镀金串珍珠流苏,铜镀金点翠钿花,桃红色瓜形佩,镂空嵌珠石扁方……宝光潋滟,精致奢贵,让人目不暇接。
四面琉晶帘在风中摇摇曳曳,入耳都是一阵清脆的响声。内里一方紫檀木长案几,案几上是藤木绷子,和几块雪白的绸缎。一侧还安置着金錾雕花的熏笼,早有奴婢熏了香料,丝丝缕缕的白雾随着曳动的纱帘浮散出来,飘飘渺渺,宛若江南浩淼的烟霭……
上官红出浴,肩膀的肌肤就像剥了壳的鸡蛋,细腻柔软,身上果真是带着一股子异香。湿漉漉的头发搭在后背,遮住了紫红色的刮痧痕,水蛇似的妖娆。
此时月已至中天,风停息了,府邸里的花树还在簌簌颤动,淡淡的月光透过茂盛的枝叶,在地上筛下一层安静的疏影。莲花池里,月影朦胧,有一抹清幽的香息暗暗浮动,呼入鼻息,莲香醉人。
但看镜中人,身姿被华美的宫裙勾勒得端丽而贵气,周身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眸似秋水,腮若桃花,恍若是那画中走出来的一般,美得令人窒息。
寝房的外阁同样是面阔五间,垂花门,步步锦轩窗。南北各置月亮门,一道挡着轻薄的纱帘,一道垂着琉晶帘,藕荷色的花帐轻绾,将整间阁室分割出不同的光晕,堂阁又和苑中的景致相通,一览无余。
那是一套纯白色的长裙,样式有别于旗装,略带着些前朝遗风,裙裾很宽,裙料纯白,点缀着一团团淡杏色的花瓣。细细的璀璨金线,在襟口、袖口和裙摆上勾勒出一圈水纹镶滚,熠熠生辉。再配上一件月白缎小坎肩,娇美中带着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