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临将眼晴一闭,四面的空气便安静下来,少了外界干扰,意识更加沉静敏锐,睁着眼睛未曾注意到的声音,此刻突然如浮雕一般渐渐浮在脑海的沙盘里,一点点描出清晰的轮廓。
烟如叠叠浅色的堆花,细细袅袅,片刻便熏满了素帐。白墨临歪在了司徒香香的身畔,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她一点一滴吐出,他一滴一点的吸进,光雾交织,连呼和吸滑动的声音都是柔软的,湿润了的疲惫。
五岁之前的记忆,如今只剩一鳞半爪的碎片,然而便就是那点碎片,也能拼凑出一些模糊的轮廓,她只隐约知道,那是黑暗的,悲哀的,孤独的,噩梦般的幼年。
手里接了上官红奉上的一盏雀舌,因正热就用杯盖撇着茶末,闻言手一抖,白瓷的茶盖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是一辆超级豪华的马车,三面是织锦帷幕,前面是密密的珍珠串成的帘子,珠帘随着马车的走动摇摆不定。珠帘后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端坐着一个丽人,可这么密的珠帘,根本不可能看清丽人的模样,我不由得失望了。
司徒香香起身从橱柜中取出一只竹漆小匣,打开量取半匙茶末投入沸水中心,以竹箸慢慢搅动,只见那水如潺溪而茶末在水中如绿云,又如湘蛾头上轻盈欲堕的发髻,悠香彻骨,胸中烦襟顿开:“真是好茶啊!”
不知怎的一向衣着整齐极其注重风度的太子殿下,今日衣服穿得不甚齐整,领口松松未系,露出平直精致的一抹锁骨和一点光滑的胸口肌肤,慵懒中别有性感的魅惑!
朱红的毯子上织的是牡丹春色,因是南夷贡品,也不过丈余许,只铺在了床前。白玉香炉避开了毯子砸在了乌砖上,细腻温润的玉一旦破碎就变成了犀利的冰片,余音绕梁的溅在毯上,犹如八月的陡降的霜雪,带着残破却依旧甜腻的香料一同散发出来。
“吱呀。”长久没有上油的门轴发出沉重悠长的吱嘎声,像是午夜垂死的人在寂寂呻吟,月光被无限度拉长,拉出落满枯叶的长长甬道。
司徒香香的双颊嫣红,恍如饮饱了血的一般,连眼角眉梢都晕着一股异样的红。他素来熟知这样的情态,静默半晌,缓缓阖上了眼。然而那两挑的红烙在视线里,既使闭上眼睛,也无法抹去。
轻轻靠过来,在一床丰盈潋滟的月色里,靠上上官红颊边肌肤,他的呼吸拂在上官红的鬓边,素来温凉的人也似突然生了热度,那热度自血液里奔涌而出,瞬间如火卷着了她。
头上带着时下流行地折上巾,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穿浅蓝色华服,悬佩双龙戏珠玉佩,宽大的袖口边沿以金银线细细密密地绣着白虎图。神采飞扬的双眉下嵌着他那仿佛能看清楚世间一切的眼睛,精致而深刻的轮廓却充满阳刚之气,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族风范。
却已经僵成了翻白肚皮的死鱼,硬成了千年不腐的尸,她僵僵的躺在厚而暖的地毯上,脚趾头刚才还因为兴奋蜷在了一起,如今都蹼一样直直的张着,腿上青色的筋脉突突的泛出来,在玉色的肌肤下一抽一抽。
烛光猩红,落在司徒香香的鬓上也是一片的猩红。她的发髻上一只金簪,簪头为卷莲枝相托盛开的莲花。正中红宝石镶嵌出一个梵文,寓意信心坚定,如金刚不可摧破。
司徒香香不由自主的,便走了过去。她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都拖泥带水,丝毫没有平日的轻快,然而她自己本人却好像没有察觉到这份反常的慢,或者说,这一霎,她突然察觉不到了自己。
因适才呛咳了一阵,脸上洇了两团红晕,如同沁了水的胭脂在宣纸上晕开,含了水银似的明眸乍看嗔怒,细看却微微含笑。
司徒香香的口慢慢地松开了,想要远离他,却搂住了脖子,吻狠狠地落了下来。白墨临的呼吸愈来愈沉,压在司徒香香的身上,仿佛两个人都要窒息了。手指一寸一寸地滑过她的肌肤,温柔的抚弄,把她整个人都缠绕住。最后的一点衣服被撕去,她只觉得自己似一条鱼,在他的指下剥骨去皮。
随即便听“轰”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晃了晃,半晌,有腾腾的黑色烟云从深谷里窜上来,在平台上空积起小小一朵黑红色的云,空气里瞬间蔓延开呛鼻的火药硝烟气味,和那灰黑雾气搅合在一起,将平台上原本明朗的日色都遮没几分。
不知为何,白墨临眼中霓色的光晕慢慢流过。时逆流而上,落地的鎏金烛台,自暖色烟罗灯罩间漏下疏疏的光,一整面的凤凰牡丹雕砖上,斑驳的影。她秋香色裙像四月春日万条坠地的嫩色丝绦,一抹春色缓缓滑落在脚下。长发如瀑拂过她似是抹了蜜一般的肌肤,那样的风情……和……一双掩也掩不住的狼狈无措的眼。
那柜子上的锁已经没有了,柜子门半开着,上端有一道劈裂的缝,里面还有些发黑的棉絮和碎布,被老鼠们做了窝,散发出一阵难以忍受的臭味。
戏台设在玉湖之中偏于东北的紫薇洲上,三面临水,曲槛边用轻薄的纱笼了百丈,遮蔽了粼粼若银镜的湖面和细瘦松柏。纱上绣了鱼,一条条阴浓墨彩,影影绰绰随着日色转移,湖光潋滟时,倒恍如真的摆尾嬉戏一般。
月色渐渐升上来,一弯淡青的残影,勾勒出破碎宫墙的深深浅浅的轮廓,照见废弃的宫室之前长跪落泪的黑衣女子……
宝蓝裙堆叠十六幅,绕膝赤色绣波澜江山,一步一步之间清晰展开。杯中的酒似也被满堂喜色渲晕的绯红,散发出浓冽的香气,几欲窒息,她胸口不禁微微急促起伏,但仍举杯!
他不动,肘撑在床边,靠着上官红的肩,细细闻她自然天成的微带香气的呼吸,这呼吸轻软芳醇,也似那今晚的酒,梨花般薄薄软软淡淡,初时不觉得,久了便觉出那芬芳的韵,像一片纯白的花瓣,滑过鼻尖,那般不动声色的一掠而过消失在风中,却让人长久闻见那般深入肺腑的香。
躺在床上的司徒香香是如此娇弱,滑亮如缎的秀发只挽了个环,半散半开洒在枕上和肩头,遮住了她雪白的脖颈,那细腻而精致的脸上却只有苍白的感觉,眉尖微蹙,想是不胜病力。
那眼神虽然隔着距离隔着夜色也能感觉到那般的恨与毒,像是一条蛇从阴暗的角落里无声的游出来,赤红的眼从平行的角度诡异的盯着,隔得老远都嗅得见那般阴凉的腥气,令人目光一触,便觉得瞬间凉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