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临面色一敛,踱进了灵堂之内。只见里面四处扎着白幔,中间写了一个大大的“奠”字。
瑰丽夕阳之下,细细的迷蒙水雾也被染得淡红,被风一吹,便湿漉漉地打在脸上。
一条玉带从山石上冲击下来,宛如银龙落地,倾泻于碧水寒潭。寒潭边上,种满了菡萏,莲叶还微微打着卷儿,色泽鲜丽。
这样的静默,仿佛连时间也停住了脚步。外头枝叶疏疏,映着一轮秋阳。她的衣袖轻轻起落,摇曳了长窗中漏进的浅金阳光,牵起幽凉的影。
桌前摆放着鲜果数枚,并上白烛两根,以及长生牌位一面。牌位上用朱砂笔单单写了四个字:“韩秀之位”,远远看去如同一柄利剑。
两件玩意,一件是个精巧的方块,共分六面,每面以各红晶,黄玉,黑玛瑙,绿松石,羊脂玉,青金石各九小块拼刻成一个兽头,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雪后初晴,天边的夕阳红彤彤的,有如火烧一般,映得江边薄雪也呈淡淡红色,煞是好看。
长长的影子让男人的心头不快,微蹙起挺秀之眉,继续捻了一枚荔枝在手。那太过新鲜的荔枝表面,凹凸不平,略略刺手,不过轻轻在蒂部一捏,便汁水四溢。
上官擎天正躺在软垫上,身旁有两个水灵灵的丫鬟为他捶腿,窗格边的沉香炉正升腾起袅袅白烟,周围弥漫着一股清甜之气。
他身上穿着一件蜀锦的袍子,白白胖胖,保养得甚好,左手拿着一只碧玉鼻烟壶,手指也是白生生、胖乎乎的。
浑身的气血拼命地涌上头来,像是无数的巨浪澎湃撞击着她残碎如秋叶般的一颗心,抛至浪尖,又狠狠撞在礁石之上。司徒香香几乎能听见自己的骨血撞在坚硬的磐石之上迸裂碎成齑粉的声音。暗红的血丝如蛛网布上她的眼,浓郁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一旁的红木润漆雕花的座椅是为上官红专程打造的,椅背似一道虹,打磨得圆润合体,能让她书写的时候将腰身恰好欠入其中,再铺上柔软的腰垫。
众人霍然抬首,遥望着城门正门处,正一阵阵腾起浓黑烟云,在天际缓缓漫散开来,如一张狞恶而不祥的面孔,带着杀气和冷笑,森冷的俯视惶然的杜城!
上官红执起筷子,夹了一块鱼放到她碗里。她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子,肤色白腻,眉梢眼角都透出一股端庄,眼角那一颗泪痣为她的容貌平添几分风韵。
他在窗口前站了一会儿,看看渐渐暗去的天色,走到桌子前,揭下了白纸糊成的灯罩,用打火石将灯芯小心点着了,这才轻轻将罩子罩在恍惚跳动的灯芯上。
睫毛微垂,瞥过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手上黑曜石浮雕金色飞龙,气势尊贵狂放,手的主人却似有些紧张般,指端都因用力过度显出苍白之色。
那是一身灼灼红色的苏绣衣裙,满满绣着麒麟绣球的花样,连衣角那绣着缠枝宝相花,那花边都用金线细细掠过,在阳光下如细细碎碎的金波荡漾,夺目而娇艳。
只见一个眉目如画的男子,斜斜地倚在贵妃椅上,修长的手指噙着一枚剥了一半的荔枝。轻轻一送,那夜色中晶莹的果实,妖娆地滑进了男子的唇间。
无限凄凉的笑着,她目光明亮如水晶,被泪水浸泡过被绝望洗礼过少女的心般琉璃清澈的水晶,她的笑意沉在黑暗里,散发出香灰般的浓浓沧桑气味,沧桑里隐隐生出几分无望的凄厉……
之后这一觉似睡似醒,梦中有无数个零碎片段闪过:先是她站在莲池边喂鱼,周围萦绕着沉香淡淡的香气。然后是她置身于云雾之中,看着一人在雾气中翩然而来,那人穿着一袭飘逸长袍,前襟袍袖上面罩着冰冷的铠甲,举步之间沉稳而高贵。
论相貌,上官红虽不及司徒香香娇媚入骨,却也十分清秀可人。如果司徒香香是一盆盛放的牡丹,上官红就是墙角的一枝梅花,疏枝少叶,却幽香宜人。第一眼望过去便觉瞳孔似乎被极净极纯的水清洗过一番,有种李白笔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意味。
那眸子清澈如水晶,反射着世间一切光怪陆离却不染尘埃,矜贵而冰冷,水月镜花一般的通透深明,他那般森冷而讥诮的看着他,目光仿佛在看一头泥泞里打滚的猪。
一转目见她斜斜侧脸,沐浴在一缕橘色朝阳中,散淡日光下伊人笑容清美如莲,欲绽未绽间氤氲妩媚,更兼有几分慧黠,和她素日的神秘遥远,温柔淡漠的笑意截然不同,心中不由微微一动,目光不自觉的柔软下来,只觉此刻氛围静好,静谧宁和,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致来说话,只想这般长长久久的立着,将这朵难觅的美好的笑容,永远的看下去。
那盏烛光,不知似谁的心境,终于在摇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便像天空中最白地那一朵云,那样轻飘飘地浮在那里,淡淡的,宛若鹅毛,距离她异常遥远。似乎此生。再无碰触到的可能性。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只风筝,一直向上攀爬,千方百计逐风而行,只想去接近那朵美丽的云彩,可是此刻风筝的线断了,她只能摇摇下坠,跌入鸿泥之地仰望那片云。
上官红似乎听见了她腹中的叫唤声,一言不发地掉头走了。不过多时她的手中取来一个托盘,是一小碗精致的芙蓉鸡丝面,并了食盒一个,里面各有荤素菜肴两份。
那明黄的袖口绣着艳色的嫣红、宝蓝、碧青,缠成绵延不尽的万字不到头的花样,却衬得他的脸色是那样黯淡,如同烧尽了的余灰,扑腾成死白的静寂。许是天气的缘故,许是内心的燥郁,她的嘴唇有干裂的纹路,深红的底色上泛起雪沫股的白携,让他的言语格外沉缓而吃力!
襄都不愧为旧朝故都,其繁华甚至不输于南都。四条主街两侧商铺林立,茶坊酒肆、庙宇公廨,卖绫罗绸缎、珠宝香料、古董奇珍的都有。街上人流熙攘,川流不息,贩卒往来于其中,叫卖声不止。
支着下巴,身体倾斜成四十五度弧度,包子正在神游物外浮想联翩,烤猪、鹿舌、羊炙、火腿、各式点心正在他眼前呼啸飞旋,带着扑鼻的香气和诱惑的姿态娇笑着向自己扑来,白墨临在美梦中不胜欢喜的咧开嘴,正在考虑是先抓火腿好呢还是先抓烤猪好呢?
先见得一双白玉般的手轻扬纸扇,而后露出纸扇后一张美得出奇的脸来——是个面生得很的少年人。只见他一袭月白色的长衫,暗纹团花,愈发显得身形削瘦。一张容长俊逸的脸上布满好整以暇的神色,嘴角微噙,露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水声悠悠,在黑暗中泛着细碎的粼光,隐隐的上方依旧传来震动,延伸至这地底深处已经转至轻缓,水面漾了一层又一层,光怪陆离的弥散开去,看来如一场绵延不绝生生不息的梦境。
上官红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袍子臀部全部湿了,湿嗒嗒的向下滴着酒水,帐篷外的风闯进来,将她的袍子吹得紧紧贴在腿上,显现的轮廓清瘦紧致。
司徒香香低下头,从斗篷里捧出一团雪白的毛球。那团毛球突然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犹如黑曜石,额上的毛垂下来,有点遮住眼。它好奇地看了看周围,又缩回去卷成一团。白墨临眼神锐利,已经看清那团毛球竟然是三尾的雪狐。
薄幕笼着几缕淡淡的炊烟,沿着阡陌小巷袅袅而升。疾驰的马车将那缕炊烟拦腰切断,顺着驰骋的方向,炊烟淡然散去。那份宁静而平和的气氛,也随之沉寂。
她低着头,依偎在他身侧,感受着他的掌心握住自己手指的温度。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掌心更凉,还是自己的肌肤更凉。也许只是天气的缘故,他和她的手是一般凉。有那么一瞬,她的心底是难以摒去的绝望,抑也抑不住似的,横冲直撞地漫溢出来。即便是这般肌肤相亲,有着血脉相连的结合,原来也是咫尺天涯,迈不过那一步的距离。
原本沾了墨汁的裙摆,被绣上素色的兰花。而那墨汁浓淡不一,却经一双巧手描绘成纤侬适度的叶子,在素色的花瓣下舒展延伸,犹如在绿底上演绎着水墨色的传奇。
五月的天空。天蓝得那样恰到好处,仿佛无尽的苍穹一抬手就能触及。
上官红抬起头,伸出手去想握住天空上最高的那一朵白云。却发现似乎看起来很短地一段距离,却实际上隔了那么远那么远。
只见莲池边上的岩石边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她低下身去找,果真在后面找到两截玉。她将这两截玉拿在手上,将断口对了对,正好相合,可见这原本是一块玉的。这块玉只有半根拇指大小,色泽暗沉,形状也算不上奇特,甚至还没有细细打磨过。
她说起铃铛的时候总要带个儿字音,舌头微微翘起,听起来娇俏而玲珑,自己也宛如一个到处都在响的漂亮铃铛。
他身上的清逸散淡的木莲香气和她的薄荷幽兰清香杂糅在一起,在彼此的发端、衣间、相触的体肤间,徘徊迤逦缠绵不散。
卧房正中摆着一具棺材。质地是极好的杨木,棺木很厚,敲下去没有声响,棺材上还立着一只雕刻精致的鹰头狮身镇棺兽,正朝向他们!
只见桌面上摆放着各色颜料。藤黄,胭脂,花青等色均已研磨成粉,用水均匀兑开,搁置一旁备用。另有浓稠墨色颜料一罐,笔洗两只,另配排笔,长锋羊毫,中锋狼毫,细紫毫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