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文才怔住了。
他目光微缩,紧紧地盯着那堆花瓶碎片,唇角不甘心地紧抿着。
当初,长宁郡主嫁入郁府时,带来了丰厚的嫁妆,其中,就有不少御赐品,他是知道的。
但是,也因为太多,他记不全。
他只记得,翠玉轩里的摆设品,全都是长宁郡主带来的嫁妆,至于哪件是御赐的,他并不知道。
郁娇手里这件花瓶,是两百多年前的古董,想来,大约是御赐之物。
倘若真是御赐之物,郁娇同郁明月起了争执,他又罚了郁娇的话,言外之意,他是没将御赐之物放在眼里,这的确会引来言官的弹劾。
他今天又被安王盯住了,万一这个把柄被安王拿来说事,他可就惹上事了。
郁文才前思后想后,将手里捏着的板子,缓缓地放了下来,看着郁娇的脸色,从震怒转为了平静。
就算不想平静,也要装个样子了。
为了给自己台阶下,郁文才背着手,问着郁娇,“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这个样子,就是不罚她的意思了?郁娇的唇角,微微扯了一下,果然,郁文才怕丢官呢。
“是,父亲。”郁娇说道,她将郁明月如何弄碎花瓶的事,跟郁文才说了。
郁文才的目光,“刷”的一下,扫向一旁的锦夫人。
锦夫人心头一惊,郁文才信了郁娇的话?她心中暗道,她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一个暗亏,可不能白白吃亏。
“郁娇,你撒谎!你的花瓶没放好,自己掉下来碎了,你害怕皇上问起,你就将责任推到明月的身上,又害她毁容,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枉费老爷老夫人那么疼你!你这般跋扈,将来长大了,还得了?”锦夫人哭着说着,撒起泼来。
郁文才有些头疼。
罚郁娇,他怕引起朝中言官的弹劾;不罚,锦夫人心中,定是伤心的。
略一思索,他想了个两全齐美的法子。
“郁娇,花瓶在你的屋中碎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有责任的,为什么将花瓶放在多宝阁那么窄小,那么高的地方?为什么没有放在桌上?这是你保管不当的问题,明月只是替你背了黑锅。”郁文才开始数落郁娇,“姐妹之间,用得着这么斤斤计较么?明月可是你的姐姐,将来父母作古了,陪着你的,都是兄弟姐妹!”
郁娇静静地听着,唇角讽笑更深了,兄弟姐妹?锦夫人的儿女们,几时当她是他们的妹妹了?
他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她。
还有,那花瓶是她的东西,她想放哪儿,就放哪儿,还有错?
“为父念你年纪小,许多事情想不明白,才犯了错,今天就不打你了,不过,大罚免了,小罚不得免。”郁文才看向郁来旺,“找本女戒给四小姐,让她抄女戒。”又一想,郁娇不识字,遂改口说道,“抄写‘女戒’二字一百页,按着书本上字体的大小写,不得敷衍!抄完了才准出门玩。”只有两个字,就算没写过字的人,临摹也会写。
郁娇的目的,便是不被挨打。
只要郁文才不打她,其他的事情,她都有办法应付。
而且,她怕再闹下去,郁文才觉得没有了面子,反而会怒她。
郁娇便应道,“是。”
柳叶看到郁娇不用挨打了,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郁来旺已经找出了一本女戒,递到了郁娇的面前,柳叶代替她接了过去。
“除了去学堂的时间,其他时间,呆自己的园子里,认真写‘女戒’二字!”郁文才又命令道。
“知道了,父亲。”郁娇的唇角扯了下,低头回道。
主仆二人向郁文才行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锦夫人站在一旁,气得用牙齿紧紧的咬着唇角。
郁娇,居然没有被挨打?
倘若是以前,她会撺掇着郁文才打一顿郁娇。
可是今天不比往日,一是郁娇被老夫人看好着,二是,她前几天惹得郁文才不高兴了,她怕再闹下去,郁文才想起前几天的事,再次怒她。
那样一来,她今天算是白白的跪了,白淋了一场雨了。
郁娇没有被挨打,她还有后招!
今天她被郁文才重视宠着,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收获。
郁文才转身过来,见她委屈着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默默的垂泪。
心中一时愧疚不已。
郁文才走过去,安慰着她,“好了,不必伤心了,为夫让人去请宫中的太医来,给明月好好地看看伤,花再多钱,都要治好她的脸。那个郁娇,我也罚了她,她不会写字,一百页的字,只怕她会写上两三个月,也不一定写得完!她三个月不能出门玩,可解你的恨?”
郁文才都这样安慰她了,她还说什么?
明月的脸要是不好,郁文才就会一直这么愧疚着,会一直对她好。
“她也算是老爷的女儿,妾身还能说什么?”锦夫人扭过头去,又“落下”泪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今天不去梅姨娘那儿了,今天一直陪你。”郁文才道,又想到还没有去看三女儿,又说道,“你先休息着,我先去看看明月的伤。”
他亲自去看女儿,那是对女儿莫大的安慰,锦夫人心中,才算缓了口气,哽咽说道,“多谢老爷担心着她。”
她这副娇弱的样子,越发让郁文才怜惜,“我先服侍你吃药,再去看女儿。”
“好。”锦夫人低着头,回想着自己跟郁文才刚成亲时的娇羞模样,点了点头。
……
郁娇和柳叶走出郁文才的书房,往翠玉轩走来。
柳叶看看四下无人,忍不住怒道,“小姐,老爷不辨是非。明明是三小姐不对,怎么还要罚小姐?”
虽然小姐没有挨打吧,只罚了写字,但是小姐不会写字啊。
一百页的字,得写多长时间,才能写完?
而且,还要照着书册上的字体大小写,这册子上的字,才指甲壳这么大,粗粗算来,一页纸要写上一百字才能写满。一百页字,一百个字,这一共是一万个字,小姐是永远没有时间去玩了吗?
柳叶在心中恨死郁文才和锦夫人了。
“不就是写字么?能是什么大事?”郁娇淡淡说道,郁明月伤了脸,她要是没被罚,锦夫人今天是不会放过她的,再闹下去,万一她被郁文才打了,可太不划算。
反正,大家都知道她不会写字,她写成什么样,谁会怪她写得不好?
大不了,她去聚贤书院时,花上点钱,请下院的学子们,替她写,不就是了?
她才不会自己写呢!
柳叶抱着碎瓷片,叹息道,“小姐,这可是御赐之物呀,就这么碎了,将来,皇上会不会怪小姐没有保管好?”她听说,但凡是皇家赏赐下来的东西,都要当神物一样的供着,小姐怎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任那郁明月弄碎了?
“那不是御赐的。”郁娇微微一笑,“是我骗老爷的。”
长宁郡主嫁入郁府,没有将嫁妆单子给郁文才,郁文才不可能知道得那么细。
柳叶眨眨眼,“这也可以懵?小姐,你的胆子太大了。”
郁娇冷笑,“胆子不大,等着挨打吗?”
柳叶想了想,“对,没错,小姐要不说御赐的,早已经被打板子了,那板子那么宽,那么长,想想都可怕呢。”柳叶想起郁文才抓着的板子,心头不禁一缩。
主仆二人往前走着,柳叶“呀”了一声,“小姐,那是什么?”
郁娇停了脚步,将手中的雨伞往高处举了举,顺着柳叶的目光往前看,只见一丛牡丹花枝里,趟着两只死耗子,并一只死斑鸠。
“府里洒扫的人都在干什么?怎么也不清扫一下?”柳叶厌恶得直皱眉头。
又有死动物?
郁娇的目光闪了闪,唇角勾了抹冷笑,“走吧,有人在作妖了!”
每天都有死动物,而且,还不是一只两只,可太不正常了。
柳叶听不明白,“小姐,作什么妖?”
“且看吧,过不了多久,府里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两人回了翠玉轩。
桃枝命秀菊接了二人的雨伞,柳叶放那一匣子的碎瓷片去了。
郁娇站在廊檐下,弹掉衣衫上的水珠儿,进了正屋。霜月这时朝她走来,说道,“小姐,奴婢有事禀报。”
郁娇见她神色凝重,朝其他几人看了一眼,朝霜月点了点头,“跟我来二楼。”
园中一下子来了几个新面孔,她不太放心在一楼说话。
“是。”霜月应道,跟着郁娇上了二楼。
“说吧,是什么事?”郁娇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雨景,问道。
“小姐吩咐奴婢暗中观察着府里的情况,奴婢查到了一些消息。”
郁娇回眸看她,这丫头的动作真快,“查到了什么?”联想到一连几次看到的死动物,她心中有预感,府里的什么人,在作妖呢。
“奴婢从锦夫人身边的嬷嬷身上,搜到了这个东西。”霜月将两个纸包,递给郁娇看。
郁娇看了她一眼,接到了手里。
她轻轻地打开来,只见两个纸包里,分别装着牵牛花籽,和迷|香。
这两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婶要干什么?
霜月见郁娇皱起眉头,以为她看不懂,便说道,“这包黑籽是牵牛花籽,误食会让人产生幻觉,这包是迷|香,顾名思义,食用后,在一定的时间内,会昏迷不醒。”
郁娇将那两药粉,重新包好,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想到了那天挖出的几块巫蛊布偶,只怕,事情不会是小事情。
霜月又问道,“小姐,要不要奴婢继续盯着锦夫人的仆人?”
郁娇看了眼窗外,还在下雨呢,“不必了,你休息吧。”
“是。”霜月点点头,转身往楼下走。
“你等等。”郁娇想了想,决定奖励一下这丫头,她从抽屉里取了锭银子塞到霜月手里,“赏你的。”
霜月眨眨眼,十两?
好少。
她心中翻眼皮,她平时吃一顿饭,都有十两银子了。
又一想,郁四小姐现在手头上并不宽裕,能给她十两,已算是大手笔了。
“小姐,太多了,奴婢不敢要。”霜月慌忙摆手拒绝。
郁娇却硬塞到她的手里,“拿着!这是你应该得的,往后,只有比这更多的,不会少。你跟着我,只要忠心,我不会少你的银两,这是这个月提前给你的月银钱。”
霜月会武,她得好好地利用着。
银钱少了,时间久了,霜月定会觉得委屈。
但凡大户人家,对会武的仆人,都是大把银子的养着。
霜月见她坚持,便只好接了,“多谢小姐赏赐。”接了赏银,当然是表忠心,“小姐以后有任何需要,随时叫奴婢。”
“今天不需要你跑腿了,你先去休息去。”
“是!”
霜月离开后,郁娇走到窗边,看着府里的雨景沉思,锦夫人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呢?
她抬头看天,这一天又过得差不多了,明天是沐休日,不必去聚贤书院。
她得想办法再出府一趟,再见一见景家的人。
……
郁文才这一边,刚安抚好锦夫人母女,次日一早,他就听得郁来旺来报,老夫人病倒了。
郁文才带着郁来旺,匆匆往春晖院而来,他边走边问,“老夫人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病了?”
郁来旺回道,“谁说不是呢?今天老夫人一早醒来就喊着屋里有鬼,一会儿又喊着有人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