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召情绪崩溃的缘由,来自于薛沐寒手上的笔记本。那是张朵在接受他辅导的时候,读书的随笔,这对于想要摆脱那段时间的商召来说,就像是一个噩梦一般的事物。人的精神和承受力是有限的,商召当初作案,侥幸逃过了侦查。但是却并不是说商召就完全没有心理压力,他或许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在犯下如此骇人听闻的案件之后,还能像是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是这个心理的阴暗面却不会消失,它会时刻如同噩梦一般的缠绕在商召心理,成为他最大的恐惧。
在薛沐寒的一步步质问和引导下,商召爆发式的叫喊出了自己杀人的事实。哪怕之后稍微冷静下来,也知道一切都迟了。这里是审讯室,至少有四个人站在他的面前看到他承认杀人,更何况在审讯室的观察室内,还有视频录像,以及省厅大大小小四位主要领导干部,和重案分析处所有的成员。
以及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商召的情绪崩溃之后,薛沐寒趁热打铁,劝导商召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出来,情绪崩溃的人,心理是非常脆弱的,薛沐寒一直温声细语的态度,就像是一个最合适的聆听者,商召已经喊出了自己心理最大的秘密,在他的心里,一切都已经如同薛沐寒说的那样,都结束了,于是便将所有的罪行,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来。
张朵和商召的相识,是一个意外。
那个时候,非常流行阅读小说。张朵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说爱好者,商召也一样,两人的初遇是在图书馆,那里新进了一本《圣安东尼的诱惑》,唯一的一本,使得两人因为同时都想要借阅而相识。随后,因为知道两人居然是居住在同一个单元的近邻,张朵不免和商召接触的越来越多。
先前说过,张朵家里的父母对待她很是严厉,而温文尔雅的商召则是不同。这个又像是哥哥,又像是叔叔的大男人,对张朵非常照顾,因为是大学老师,商召的文化素养很高,直到张朵的学习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实际上接触不久的时间,青春期的张朵就对商召产生了爱恋的情绪。
这是非常忌讳的事情,所以张朵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和商召之间的正常关系都保密了起来,只有在和陈英进行书信交往的时候,才倾诉出来。
这是不伦。以张朵对于家人的了解,她当然清楚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之后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于是她眼睁睁的看着商召相亲,看着商召结婚,却至始至终不能做任何事情。
然而商召对于她也不是无动于衷的,商召也喜欢张朵,甚至爱恋张朵,可是一个年近30岁的男子,怎么去和一个未成年的少女谈恋爱?商召有远大的前程,出了这样的问题,他会失去一切的。他和张朵之间的爱恋,只能被两人默默的藏在心里,不敢表现出来。
可是,这样的激烈和汹涌的爱恋,如何能够一辈子藏在两人心里?而随着两人不断的接触,也让旁人会心生疑虑。商召相亲结婚的对象,他的妻子,并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看着商召和张朵之间的点点滴滴,她不可避免的产生的疑虑,从而变成怨恨。
商召和张朵之间,发乎情止于礼,并没有任何超出限度的行为。但是他的妻子却不这么想,在张朵死亡的案发当天,张朵再一次来到商召家,用门前垫子下的钥匙打开门进入的时候,买菜之后,提前回到家的商召妻子终于无法抑制住心里的情绪,冲着张朵质问了起来。
这或许是家丑,是以商召的妻子并没有大声,而是压抑着情绪质问张朵。张朵对于商召的爱恋也是压抑许久,她们都没有丝毫的退让,张朵甚至以“你以为他的心里真正爱的是谁”这样的话刺激到了商召的妻子。
于是乎,在楼道之中,商召的妻子干出了一生最大的错误。她把张朵推下了楼梯,而当时,张朵仅仅是受到了严重的伤势,陷入昏迷,若是及时得到治疗,绝对能够恢复健康。商召的妻子错上加错的情况就是,她把张朵拖到了自己的家里。她以为张朵死了。她惶恐不安,她精神崩溃。一直到商召回到家里。
得知这样的情况的商召自然是大惊失色,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救人,然而在即将走向光明的一刻,他迟疑了。理由很简单,他31岁,正在面临人生最大的一个门槛,副教授评定。对于一个31岁的知识分子来说,这是何等的机会?那个年代,一切都凭借资历,一切都凭借人脉。商召却能够在仅仅31岁的时候,有机会评定上副教授!毫不夸张的说,那真的算是鲤鱼跃龙门的机遇!
然而在这样的时间点上,自己的妻子却是犯下了大错。更加上,张朵那是他畸形恋爱的对象!和妻子结婚,爱的却是另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女!荒谬,恶心,令人发指!不会有人认可这样的事情的,他的前途,命运都会因此而毁灭。他评定副教授的事情本身就让不少人嫉妒眼红,大家都等着他犯错,等着他出事,等着落井下石,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商召要在前途和爱情之间做出选择,他近乎崩溃的在家里不眠不休的坐了十来个小时,却是终于有了选择。令人绝望的是,他没有选择张朵。
他杀死了张朵,用绳子,一点一点的把张朵在昏迷中勒死。他嚎啕大哭,可是无济于事。他必须要拯救自己,他不能放过马上就要到手的光辉未来,他不能令自己有人生中的污点。
商召的本性,是自私的。人都是自私的,但有人会选择光明,却也有人会选择深渊。
商召喜欢看推理小说,他知道,仅仅是这样杀死张朵,最终警察都会找上门来,是以,他选择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方式,处理起张朵的尸体来。脱光,然后清洗的一干二净,随后捆绑起来,他在借了一个三轮车,把张朵的尸体藏在旧书里面,送到了天南市的近郊,随后选择了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抛尸。
鬼使神差的,他将路上挂在三轮车上的蝴蝶花拿了下来,放在了张朵的口中。
他清理了现场,带着手套,处理的十分干净。他有着轻度的强迫症和洁癖,使得他能够比常人更加细致的处理现场,使得警方根本难以找到什么痕迹。他在运送张朵尸体的时候,非常幸运的没有被人发现。没有人知道他和张朵的关系,也就没有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那个时候警方的侦查方向是存在偏差的,因为时限要求,所以当时的警方急切的追查没有太过在意细节,从而使得商召没有被发现。原本以为事情就会如此结束,但是却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知道他和张朵的关系,那就是找上门来的陈英。
随后的事情,就和薛沐寒说的一样,商召确认了陈英知道张朵和他的情况,便是杀害了陈英,第一杀害张朵的时候,他没有避开妻子,妻子是他的共犯,第二次杀死陈英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因为精神崩溃,回去了娘家,并不在现场。
他知道,连续杀死了张朵和陈英之后,他必须想办法逃避罪责,而他想到的办法,正是薛沐寒所说的,塑造连环杀手转移视线。
他采用了同样的模式处理陈英的尸体,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直到第九个。
与其说是商召的智商够高,倒不如说他的运气也足够的好。在警察第一年焦头烂额的侦查之中,并没有去纠结几个受害人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根本没有去考虑这个事情。而在五年后复盘的时候,张朵和陈英的随身物品,早就被焚烧陪葬了。这包括了来往的书信。这使得线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最终,没人能够再把案件和商召联系在一起。
而第六个案件,审查商召的时候,在并案的情况下,哪怕商召有嫌疑,也无法把所有的线索和商召联系在一起,最终不了了之。那个时候,只是询问了一番,甚至连审讯都不曾发生。而早在之前,商召就早已烧毁和张朵相关的所有物证,包括那本读书随笔。
随着商召的妻子病重去世,最后一个知情人也死无对证了。
直到薛沐寒最终把案件全部挖掘出来。
穿梭时空,有着这样的能力,薛沐寒实际上没有花费多大的功夫。判断,分析,建立于有效的方向和科学的思路上,想要抓出商召并不是难事。可在过去时空之中所做的一切都是虚妄的,他无法在自己的时间内挽救张朵,陈英,甚至任何一个人的生命。薛沐寒能做的,就是把凶手在现在的时空里面,绳之于法。
“迟到的正义,毕竟也是正义么。”薛沐寒苦笑了一下,他站在自己父亲的墓碑前,轻轻的放下一朵蝴蝶花。
“别想那么多了。若是你的父亲还在,他一定会为你自豪的。”黄诰是陪着薛沐寒一起来的,他拍了拍薛沐寒的肩膀,有些感慨的说道。
说真的,在薛沐寒之前找他说明蝴蝶花案件侦破这个事情的时候,黄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他是当时刑侦这个案件的主力之一,全程参与在其中,而在当时,他从没有怀疑过这个不相干的商召。那是个大学教师,甚至马上就要评定为副教授的青年俊杰。从潜意识里,黄诰就没有把对方当做过犯罪嫌疑人。哪怕是之后几次复盘案件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认为过。
时间来的越是晚,线索就越是迷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薛沐寒居然可以在现今这个情况下,不仅仅是做了案件分析,甚至直接侦破了常年以来压在省厅上的七大疑难案件,还是最为复杂的蝴蝶花连环杀人案,这简直就是超越常理的奇迹。
连黄诰这个老刑警,省厅的一把手都要对自己这个老部下的孩子产生佩服的心理了。
不过黄诰心里还有不少的疑问,比如复盘时候做了受害人联系的调查,但是来往书信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发现,还有商召接受问询的时候,警方也在他家里对做过调查,并没有发现字迹不一样的笔记本这样的可疑情况。黄诰思索了一下,还是冲着薛沐寒问了出来。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吧,受害人的父母留下仅有的几封书信做怀念,商召潜意识里不愿意烧毁心爱女人的纪念物。总之,有太多可以解释的原因了。”薛沐寒勉强的回答道,他话锋一转,突然说道。“怎么样,现在我有没有资格在您黄厅长的手下实习了?说好的哦,破案你可是要特别招待我去重案分析处的!”
重案分析处,俗称重案组,这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地方,不过很显然,薛沐寒并不是一般人。黄诰哈哈大笑起来,“你放心好了,我答应过的事情,还没有反悔的。”
最后的谜题在这样的话语之间不了了之了。
事实上,薛沐寒能够带着手机从这个时空回到案发的时空,自然也就能够带点东西回来。比如某些已经焚烧的书信,某些凶手眼里噩梦一般的笔记本。这或许属于某种不好的行为,但是,在更大的正义面前,这恐怕只是无伤大雅的行为,不是么?
而在回来之前,薛沐寒把后续的事情交给了黄诰等人,那个时候连夜审讯商召,在拥有足够证据,尤其是对方借用三轮车的行为还被租借人记忆犹新的情况下,商召很快就和盘托出了。在有这样的先决条件下,给薛沐寒现在时空下的商大教授下个套,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七大疑难案件。嗯,现在是六大了么?”薛沐寒突兀的笑了笑,伸手缓缓的抚上父亲的墓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薛警官。”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未在君生琼花开,半步错,步步错。
只愿来生君有时,待见遍山,
蝴蝶花儿开。
—————《蝴蝶花连环杀人案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