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里与士兵们操练了一下午,刘荣回来的时候, 已经是日头偏西了, 乌金坠地,照得青瓦白墙一片金碧辉煌。

他原本想着过了这么久安安应该冷静下来了,两人正好可以谈谈, 哪知道一回来, 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屋子里更是冷冷清清的已经没有了人。

见此情景, 刘荣简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后背汗湿的衣衫贴在后背心,凉幽幽的, 真是心都凉透了,丝丝冒着冷气。她就这么走了,一点也不顾及他?

还好多喜来得及时, 见到站在房门口的刘荣,忙上前请安,“殿下。”他是刚从热热闹闹的内院过来的,那边太子妃刚叫了一桌子的点心,他还得了太子妃赏的一份鸳鸯奶卷呢。

本来挺开心,见了冷肃地站着的太子, 他忽然觉得太子殿下有点小可怜是怎么回事?

刘荣没有留心多喜的神色, 一见多喜就问, “太子妃呢?”他不是吩咐了他好好挽留太子妃的么, 竟然留不住人?

“殿下, 娘娘搬到内院住了,”多喜急忙答道,殿下这着急上火的样子,他还是头一回见呢,暗暗咋舌,太子妃厉害了啊。

内院是方皇后来看儿子的时候住的地方,还是在府里,安安没跑。刘荣安下了心,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他沉吟道,“内院确实是住得舒适些。”大概是安安觉得这里住得不舒服吧。

住内院也好,他住的这里还是有些简陋了。从来没有嫌弃过自个住的地方有什么简陋的太子殿下,如今是瞧着自己的房间处处不对劲儿,不说别的就说卧房里的兵器架子,冷光瑟瑟的,难怪安安要搬走,让她住这里就太委屈了。

“荣禄,收拾一下,孤也搬去内院住。”刘荣很快就决定了妇唱夫随一起搬去内院,让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住这里,他表示这绝对不能行,都有媳妇了,谁还要自己一个人睡啊。

“是,奴婢这就收拾,”荣禄瞧着太子殿下神色舒缓了些,总算明白殿下一下午生的什么闷气了,是小两口拌嘴了罢。难免的,就是上牙还有磕了下嘴唇的时候呢,年轻又尊贵的小夫妻哪能不拌嘴。不过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还愿意住一起,就没什么大事。

不对,不急着过去,刘荣低头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再一瞧衣摆,这黑衣服都变成灰衣服了,“先打水来,孤换身衣裳。”

不只是女子会为悦己容的,男子也一样啊。荣禄笑眯眯地答应了。

只多喜低下了头没敢说泼冷水的话,就他所见所闻,太子妃显然不是因为太子住的地方太简陋而起意搬走的。他对太子殿下能否入住内院,十分不看好。

梳洗沐浴,重新用金冠束了发,穿上黑底金线绣祥云草龙的新衣裳,腰束嵌七色宝石玉带,太子殿下站在充作镜子的铜盆前朝里头望了望,满意地正了正稍有点褶皱的衣领。

荣禄一脸真诚地夸道,“殿下真是龙章凤姿,英武不凡。”见太子殿下嘴角愉悦地勾了起来,他脸上的笑更殷切了,熟练地拿出放在贴身荷包里的小瓷盒,打开了递给刘荣。

刘荣就从里头挖了龙眼核大的一团白玉似的膏体,手法娴熟地涂了脸和手。为了不让顾容安多看别的小白脸,太子殿下也是很拼了,努力把自己养成小白脸。目前来看,效果显著,太子殿下明显比原来白了两个度。

荣禄确定他不需要了,才是把装着润肤膏的小瓷盒收起来。这特制的润肤膏滋润又美白,关键是涂上去无色无味,一点也不会影响太子殿下的硬汉子形象,皇后娘娘见殿下颜色好了,还夸他们把太子照顾得好呢。

一番收拾打扮,犹如求偶的雄孔雀一般展翅开屏的太子殿下自信满满地往内院去了。

然而不过黄昏时分,内院竟然就落了锁?

刘荣心里有个不太美妙的预感。

荣禄不用刘荣吩咐,很有眼色地上前叩动门上的铜环。

叩叩叩三声过后,内里有人答话了,“谁呀?”

不是太子妃贴身侍女阿七的声音,荣禄听出来是神武军督府里那个叫杏儿的侍女的声音,他扬声道,“快开门,殿下来了。”

内里静了静,尔后颤颤巍巍地答道,“请殿下恕罪,娘娘吩咐不能给殿下开门。”

这个侍女明显是怕的,这话说得又细又抖,却还是站在了门后,没有打开门。

这……荣禄瞧了刘荣一眼,好声好气道,“你快开门,让殿下进来,娘娘不会怪罪你的。”

杏儿攥紧了自己的手,她不敢开啊,“殿下恕罪,奴婢不敢有违娘娘的吩咐。”

“殿下请回罢,娘娘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阿七听到动静过来,隔着门不卑不亢地说道。

其实也不是头一次被顾容安被拒之门外了,追妻之路上被拒绝了无数次的太子殿下自我安慰地想。

然而还是好气。刘荣面沉如水,之前的哪一次都没有这一回令他郁气。他冷静后想明白了,印章之事是他太心急,他认错,但是她也不是没有错啊,装受伤还瞎吃醋。他都没有那么光明正大的吃醋呢!

那王修之、小八、小九他有计较过哪一个?

“好生照顾太子妃,”刘荣沉声留了话,一转身,孤孤单单地回了自己简陋的窝。

看着失落的太子殿下,荣禄都想叹气了,问世间情为何物,只让人多愁善感啊,殿下都变得英雄气短了。太子妃真该躲在门缝里看看。

多喜抱着太子殿下可怜巴巴只装了一个包袱的行礼跟在后头,不免对太子妃敬仰万分,能让殿下吃瘪的人,他总算是见着了,还以为世上没有这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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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领着守住了门的杏儿去见顾容安。

屋子里暗香浮动,顾容安坐在绣塌上,手里拿着针线,在灯下做绣活。听到阿七两人进来的动静,顾容安眼睛也不抬,淡淡道,“他走了?”十分的云淡风轻,不在意。

然而阿七看得分明,那绣样已经用眉笔画好了是一匹奔马的样子,布料来源就是刘荣的那个洗得泛白的青布枕头枕面。

嘴上嫌弃,也还给太子殿下绣枕头,太子妃娘娘这行为,可以说是很无聊了。

阿七只当没认出来,点头答道,“走了。”

哼,这么快就走了,顾容安装作不在意地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问,“叫了几次门走的?”

阿七不占人家的功劳,示意杏儿来回答。

“回娘娘的话,殿下身边的荣总管叫了两次门,”杏儿想起来自己居然顶住了不给太子殿下开门,这会儿心里是又害怕又有点隐隐的兴奋,尽力平稳地回答了太子妃的问话。

才两次?顾容安抿唇,有点不开心。

杏儿察颜观色,机灵道,“殿下吩咐奴婢们好生照顾娘娘呢。”

场面话罢了,顾容安这么想着,嘴角却有点上翘,心里还有点甜。

杏儿瞧得分明,心里就明白了该怎么说话,“殿下真是关心娘娘。”

“你叫杏儿是吧,你做得很好,下回继续,”顾容安对勇于不给太子开门的杏儿表示赞赏,吩咐阿七给她赏赐。

杏儿在太子妃跟前露了脸,又得了赏赐,欢天喜地的告退了。

“公主,这都晚上了,就不要做针线了,仔细伤着眼睛。”阿七说着话,用剪子剪了些烛芯,让蜡烛的光更亮一点。

“多点几根蜡烛就是了,”顾容安不肯,长夜漫漫她闲啊。

阿七知道是劝不动了,只好又拿了几支烛台进来,一一点上了蜡烛,一时光芒大盛。

“你说他堂堂一国太子,住的地方怎就这么不讲究,”顾容安不由埋汰刘荣,“你看他这枕头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他那个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穷武人住的呢,就是我们家的侍卫都比他住得好。”

说着她又有点心疼他,明明是该养尊处优的太子,身先士卒上阵杀敌也就罢了,下了战场还这样清苦,皇帝的其他儿子倒是个个都养得白白净净的。最可恶是这些人靠着刘荣锦衣玉食,却还要背地里算计他。

就如同黑猫一事,刘荣告知她朝上有哪些人近来被弹劾,又有哪些人落了马。她就清楚了,这些人就是背地里使坏的人了。不仅有刘裕在孙家人身后推波助澜,还有好几家家有适龄少女的世家勋贵,就连陆家都忍不住插了一脚。最初的主使,不过是淑妃的娘家宋国公府一家而已。

顾容安明白,黑猫看似只是针对她,却是直指刘荣,意在挑拨刘荣与晋国关系,还能给太子的名声抹黑,毕竟黑猫可没说是她这个太子妃不吉,还是太子不吉啊,有心人完全可以继续做文章。

还好他们都没想到刘荣的处理方式如此迅速,利落地打折了他们伸出来的手。

“殿下是节俭,”阿七笑笑,公主分明是心疼太子了。

“明明就是粗糙,”顾容安很不粗糙地继续给刘荣的枕头绣花。

阿七就笑着摇摇头,公主这就跟孩子似的,那会儿还又哭又气的,这会子就雨过天晴了,真是白担心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