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腊八是长春殿主持的, 所以今年的腊八家宴是在长寿殿开的。这些年长寿殿与长春殿是平分秋色,只看两处举办的家宴次数,就能体会出来顾衡的一碗水端平。
曹氏也是历练出来了,又有陆氏和柳夫人帮忙, 一个腊八家宴而已, 布置得妥妥当当,殿中温暖如春, 彩绸结花,处处喜庆, 又有丝竹管弦,清歌弄舞, 好不热闹。
顾容安到的时候不算太晚,自家人是到了的, 祖父的小妾们不敢拖延也都来了,个个穿得争奇斗艳, 头上珠翠玲珑。然而想起城南的人, 顾容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也没资格说别人如何,她自己身上穿的还是貂裘呢。
想要济贫, 劫富并不是办法,就是她一年十二个月月施粥,也救不了穷, 反而会把自己的家底掏空。归根到底, 还是要有太平日子, 贤君在位让百姓休养生息。
可如今天下六分,谁能一统天下呢?顾容安不其然想到刘荣那个变数,听说昭烈太子军功赫赫……
真是糊涂了,顾容安有点生自己的气,怎么就想到了他,真要那么厉害,上辈子就不会被刘裕害死,这辈子哪还需要她救啊。顾容安摇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把刘荣的模样甩出脑海。
顾衡和朱氏还没有来,所以主位上就空着两个座位,而曹氏已然能够坦然地坐在左侧了。此时以左为尊,朱氏办家宴的时候也是会自己先把左边的位置坐了的。
曹氏正在应酬顾衡的新宠,一个七品小官家的女儿,才十四岁长得嫩生生的,说话娇滴滴的带着吴音,声声叫着姐姐,可把曹氏肉麻坏了,又唾弃顾衡老不修,这新纳的吴夫人比两个孙女还小呢。
顾容安一来,曹氏就得到了解脱,忙叫顾容安到她身边坐了,拉着顾容安的手问东问西,“怎么这会儿才来,难道又出去了?”
顾容安做好事,曹氏是最赞成的,不仅给钱还给物,不像顾大郎有顾忌,曹氏是最不怕顾衡起疑心的了。顾容安中午回来要收旧衣裳,曹氏把自己好多压箱底不穿的衣裳都捐出去了。所以她这样问,并非是不满顾容安又出门,而是担心外头冷冻着她的宝贝孙女。
“没出去,只是回去换了身衣裳,”顾容安暂且把胡思乱想拋到一旁,笑着解释,“刚才那条裙子被雪打湿了。”
殿里暖和,顾容安穿在外面的貂裘斗篷已经脱掉了,曹氏这才发现顾容安的裙子不是她下午来长寿殿的那条了,换了一条普通的茜色裙子。比起穿得光鲜亮丽的顾衡的姬妾们,顾容安这条裙子可以说是十分朴素了。好在身上的衣裳没有一并换了,还是那件陆氏亲手做的百花不落地的绣腰襦,一繁一简,尚算悦目。
“嗯,这么穿也好看,”曹氏就赞了一句。她节俭惯了,也不觉得顾容安一身衣裳穿出门又穿来赴宴有什么不对。
陆氏一旁看着,微微皱了眉。
“县主身上的衣裳绣工真好,不知是哪位绣娘做的,我也想照着做一件呢,”吴夫人舍不走,见缝插针地夸起来顾容安的衣裳。她是一心想与曹夫人和湖阳县主交好的,没看曹夫人这么大年纪了,王爷每个月还是会到长寿殿歇两天么,而王妃的长春殿,据说王爷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在长春殿过夜了。
初来乍到,吴夫人迫切想要站到曹夫人的大树底下去,瞧瞧柳氏,日子过得多滋润,腰都没了,王爷还惦记着呢。
“要叫吴夫人失望了,我这件衣裳是阿娘所做,不过司制所的曲绣娘有一手精妙绣艺,吴夫人可以试试。”顾容安对顾衡的新宠还是很和善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会儿结下的善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世子夫人真是妙手,”吴夫人见顾容安肯搭话,心花怒放,又提起来顾容安的善举,“我才知道县主在施粥,我手里也有些闲钱和旧衣,如果县主不嫌弃,我也想尽尽心意。”
善款自然是越多越好,顾容安哪还会嫌弃,待吴夫人都热情了几分。吴夫人心中大喜,知道自己是找对了路子,又捧着顾容安,当着曹氏的面夸了又夸,一招就搞定了曹氏。
“我们家安安笑起来真是又甜又软,”等吴夫人心满意足地走了,柳夫人就打趣顾容安道,“一点也不像腰间挂着鞭子的人。”
“好好一个甜软小娘子,非要带着根鞭子,”曹氏也挺头疼顾容安挂着鞭子到处走的毛病,文雅些的郎君可不都给吓跑了。
“挂着鞭子也可以甜软如蜜啊,”顾容安摸摸缠在腰间的鞭子,自从普光寺回来她就常带着鞭子不离身了,那天要是她鞭子在手,刘荣哪能那么轻易制服她,总要过两招罢。可惜了如意楼那次见面,她都忘了给那个混蛋几鞭子了。唉,往后是没机会报仇了。
“哪有甜软如蜜的淑女会带着鞭子的,要不是我把你生得好,你这样只能赞一声女壮士,”陆氏也加入了排揎顾容安的队伍。
一起声讨她的时候,大家都好心齐,顾容安一脸无奈,“我今儿不是出了门么,带着好防身。”
面对着三张你就无理取闹吧的嫌弃脸,顾容安只好解下心爱的鞭子交给了阿五。
说着话呢,门口处忽然一阵喧哗,顾容安抬首望去,并不意外是朱氏来了,王妃的排场哪次都摆得足足的,可今日顾容安除了几个熟面孔,还见到了两个挺让她意外的人。
跟在朱氏身边的顾容婉已向她投来了复杂的目光。顾容安保证她没有看错,顾容婉居然在同情她?
等到朱氏坐下来,开口说话顾容安就明白了。
“姐姐可认得这对母女?”朱氏指着战战兢兢站在殿中的母女俩问曹氏。
这母女俩穿得破旧,身上的袄子缝着好些补丁,大概很久没有洗了,看起来也邋遢,低垂着头,也看不清楚脸。还是朱氏的侍女呵斥了,才是抬起的头。
还好脸是洗得干干净净的。
曹氏年纪大了记性不那么好,很是犹豫了半晌,陆氏小声提醒,“好像是表弟媳妇和他家招娣。”
曹氏这就想起来了,激动得差点忘记多年扭成的礼仪去拍大腿,“是阿王和招娣?”
王氏鼓起勇气看一眼那个说话的贵妇人,与记忆里黑瘦的姑母完全不一样了,她有些害怕,瑟瑟缩缩不敢大声说话,“我是曹文昌的妻子王氏,这是我们女儿曹娉婷。”
咦,不是叫招娣么?曹氏认出来了王氏,心里唏嘘,十年不见,侄媳妇居然苍老成这样了,头发都花白了,她也只比蓉娘大两岁呢。
“原来真是姐姐的亲戚啊,”朱氏一脸幸好是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是行骗的,毕竟他们一家子穿的也……”
这个意味深长的也,让人很是回味,曹娉婷感到落到她身上的目光霎时增多了,让她有种被人扒光衣裳示众的羞耻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确实是太朴素了,”曹氏还是很甜,却不傻,还会用词修饰了,直白地把朱氏未尽的话点明白。她明白朱氏挑着今天让王氏母女穿成这样现身,就是为了打她的脸。
可她不在乎,谁不知道她是从乡野来的村妇,家里的亲戚穷又不是丢人的事。曹氏丢下朱氏,让人搬了凳子给王氏母女坐,方问王氏,“你们如何到晋阳来了?”
“实是村中难以为生了,才想着来投奔姑母,”王氏答。她想着好赌的公公和游手好闲的丈夫,不由悲从中来,再多的家业也耐不住败家父子啊。
“曹姐姐也是太小心了,既然是自家亲戚日子难过,怎么不早让他们来投奔,王府养几个闲人还是能够的,”朱玉姿夹枪带棒地,言下之意曹氏看不起穷亲戚,不敢让他们到王府来丢脸。
“我听娉婷说前几日他们拦过大娘的车,结果不分青红皂白就被侍卫赶走了?”朱玉姿看着顾容安,目光炯炯,“大娘你也太骄纵了,要不是他们好运遇上了常洵,恐怕要徒劳而返了。”
这下子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顾容安身上。
曹氏首先护犊子,“安安当年还小,哪认得亲戚,侍卫赶人也是怕遇上刺客。”
顾容安倒是不慌不忙,“当街拦车认亲,我还以为是骗子呢,怎不找个衙门传话。”
就是,晋阳城好些个衙门呢,曹氏和柳夫人听得连连点头,陆氏却是知道自家女儿的,赶人怕是故意的。
果然就听顾容安说,“况且,我的侍卫赶人还需要理由么?”
她嫣然一笑,表示自己就是这么骄纵。
这个笑又美又傲,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曹娉婷小心翼翼地偷看打扮得仙女一样的顾容安,顾家走后,他们家也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她的名字就是那时候磨着阿耶改的,有花衣裳穿有漂亮的头花,简直像是做梦一样。可她常常拿来回忆,慰藉自己的美梦,却及不上顾容安半点,这怎能不让她嫉恨。
朱氏出声了,“陆氏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她不好说曹氏,难道还不能说说陆氏了?
“王妃您要责怪只能怪祖父,都是祖父把我宠坏的,”顾容安这话说得是理直气壮。
很好,这话成功地堵住了朱氏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