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她姥姥上个月就跌着盆骨了(1/1)

以徐回如今在娱乐圈的地位,他让武七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当他的女伴,尤其是泛亚音乐节的女伴,那就是把武七七往前推的意思。这一点,范湖明白,武七七也明白。所以范湖花重金给武七七置办了一身行头,武七七忐忑不安地把激动过后渐渐升起的廉耻感揣进了怀里。

八月十二日傍晚时分,武七七终于跟日理万机的陈稚联系上了。

陈稚虽然刚刚自新疆戈壁滩出差回来,却未见一丝疲态,她把笔记本电脑搁在膝上,手中是一叠俄语资料,她的目光大多数时候粘在俄语资料上,偶尔偏转一个角度看一眼两周未见的武七七。

武七七看了看陈稚身后的背景,是她家那辆服役了将近十年的老福特。

“武陈氏,你这是刚回来?”

“嗯,航班晚点。”

陈稚出差前跟武七七闹了点不愉快,由于武七七坚持不承认自己是错的一方,陈稚推了推眼镜毫不迟疑地剥夺了她叫妈的权利,武七七习惯了,跟小时候一样叫她“武太太”、“武陈氏”。

武七七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直到看到陈稚由于一直没法集中精神阅读资料开始蹙眉了,终于把最近的苦恼和盘托出——武七七其实称得上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一般她打定主意的事儿,她很难接受别人不同的意见,而很罕见的她打不定主意的事儿,比之总是长篇大论满嘴鸡汤的武洲,她比较愿意跟陈稚商量,陈稚不会花太多时间在她不感兴趣的事情上面——她感兴趣的只有各种植物——所以每次武七七碰到难题跑来请教,陈稚的一贯风格是不挖历史,不展望明天,就事论事,言简意赅。

武七七言谈间掩去了徐回的异常,只概括说是“一点点举手之劳”跟着她坦诚了自己挥之不去的廉耻感和一点点羞于见人的利益心。

武洲和陈稚耐心地听完了武七七的陈述。

武洲轻咳数声,刚要开口表达自己的意见,陈稚那稍显苍白的手就自后座伸过来了,她施力点了点他的肩膀,一板一眼道:“她问的是我。”

武洲好脾气地笑笑,专心开车。陈稚虽然一出校园就进了研究所,没有跟社会有过深刻的接触,却有自己的一套特别简单却特别管用的三观体系。武洲倒不担心陈稚给出不靠谱的意见,他只是希望陈稚用词能稍微委婉一些。

陈稚问武七七:“确实只是举手之劳?”

武七七老实道:“确实。”

陈稚:“那人家为什么要邀请你?”

武七七有点烦躁地抓着大腿的痒痒:“两分感谢,八分希望我继续保密。”

陈稚保持了一小段时间的沉默,她的目光没有意识地停留在武七七天灵盖儿上,就跟脑中正在推导公式似的,半响,她给出了非常明确的结论:“那就不要去。第一,你那一点点举手之劳配不上人家大张旗鼓的回报;第二,这种把别人的难言之隐说出去的行径只能证明你的卑劣,你保密是应该的。”

武七七盘膝坐在床上,她看着床尾华丽的红色拽地长裙,回想起白日里程帆帆的“武七七,我感觉跟着你没有出路啊”,垂死挣扎道:“但是这也不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而且我衣服都拿到了,PRINCESS高定,租借费很贵的。”

陈稚听出了武七七一点点的不甘心,不愿意再浪费自己的时间,她草草结束话题,道:“做多少就拿多少,不要培养你的欲-望。”

武七七这个晚上睡得特别不好,她早早就躺到床上了,却直到凌晨一点都没有睡意,好不容易睡过去了,却是连绵不断的梦境。

翻个身,是以前农村送殡的队伍。

翻个身,是医院病床上再也醒不过来的陈思瑜。

翻个身,是陈稚干在书页里的沉甸甸的眼泪。

翻个身,是她一个人在谁家屋檐下躲雨,那雨淅淅沥沥的,却一直不停歇。

……

武七七早上六点半在极度不舒服的状态下醒来的时候终于做了决定。

“嗯?武小姐?”施源的声音里仿佛天生带着摸不透的但似乎是温暖的笑意。

武七七不敢犹豫,害怕自己后悔,她眯缝着眼握拳一鼓作气道:“早上好,施先生,不好意思,嗯,我不能跟徐回先生一起出席音乐节了,麻烦您重做安排,我知道时间有点紧,但是麻烦您了。”

武七七特别不好意思地重复道歉,她知道自己在这种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刻退缩有点不地道,且也有以退为进矫揉造作之嫌,但她顾不了了。

武七七当然干过坏事儿,且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小到偷偷改试卷分数被罚做家务,大到把学姐打得鼻血长流被记大过。但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利用别人的弱点占便宜的事儿。她其实特别清楚,她帮忙徐回只是举手之劳,保密也是举手之劳,这样顺水推舟,实在是没品。陈稚说,做多少就拿多少,不要培养你的欲-望。武洲说,欲望有个闸口,一旦打开,你就关不上了,不要高估你的自控力。她知道他们是对的。

出乎意料地,电话那端居然出现了徐回的声音。

“为什么?”他问。

武七七卡壳了。

“为什么不能来?”

武七七转头看着重新悬挂起来的红色拽地长裙突然就后悔得有点想要飙泪的感觉了。但是小演员和大神的故事实在不能以这样赤-裸-裸的利益交换的方式开场。

“……我姥姥跌着盆骨了。”

“.…..”

施源收回手机,一时有点没法下嘴评价。跟徐回一起在泛亚音乐节典礼上压轴出场绝对是一个圈内没人能抗拒的巨大诱惑,尤其是之于武七七这种不起眼的怎么都红不了的新人。但是武七七拒绝了。因为她姥姥跌着盆骨了。

“武小姐……令人动容的孝顺。”

徐回起身走向卧室。

“她姥姥上个月就跌着盆骨了。”

八月十四日,泛亚音乐节如期在大都举办。红毯仪式十分浩大。长期霸-占微.博话题榜的韩国K. O.和SOWHAT组合、华语乐坛第一代天后邹琪和其同性日本情侣井上真衫、日本第一歌姬锦户未来、有小惠特尼之称的刘姿雯、音乐教父崔成勋、美国出道的韩国籍小天后朴京一一现身,红毯现场星光熠熠。

两位红毯主持人按照节目流程把控着时间采访嘉宾。问的是千篇一律的譬如“最近在忙什么”、“未来有什么打算”这样不痛不痒的问题。K.O.组合和SOWHAT组合不约而同地表示眼下正在筹备新专辑,新专辑大约在年底发行,敬请各位歌迷朋友继续支持;邹琪非常无所谓地坦诚最近放空,没有音乐或宣发工作的安排,音乐节后大约会准备一次旅行,地点未定;锦户未来很苦恼地抱怨正在为一部经典音乐剧苦学英文,她的英文老师要求她一天起码要背二十个以上的单词和句子,烦死了;刘姿雯落落大方地表示正跟大学室友联系,她们当初蜗居在宿舍里时曾异想天开在全国大学城外面开连锁火锅店,而现在她们慢慢有这个能力了;崔成勋在准备全球巡回演唱会的事宜;朴京首度回应韩国国内媒体的猜测,非常干脆地承认有要来中国发展的计划,她所在的经纪公司正在跟大疆接洽。

朴京签名离场后,徐回压轴一个人徐徐走来。媒体的镁光灯在一瞬间闪到极致。徐回没有悬念地掀起了红毯上最大的高潮。

“各位朋友们,徐回来了。是《老城区》的徐回、《没人荡的秋千》的徐回、《张家姑娘》的徐回,也是新专辑《燕子坞》的徐回。欢迎徐回。”

较年轻的红毯主持人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亢奋。

年长的那个远远看着红毯那端的徐回,配合着搭档,朗声重复:“欢迎徐回。”

徐回没有跟前人一样停下来跟红毯两旁的媒体和粉丝打招呼,他按照平常的步速,四十五秒就走完了红毯,来到了主持人跟前,确切地来说,是签名墙前。

“你好,徐回。”

“你好。”

徐回的回声还未落地,粉丝的尖叫声破空而来。

——他们经过网络初选和主办方的层层筛选,终于得到了近距离接触徐回的机会,再在红毯两侧的隔离栏杆和保全人员组成的人墙后面蹲点了四个半小时,终于等来了徐回。

徐回回头向着红毯两侧伸长了脖子的粉丝点头致意。

“你们好。”

早已等候多时的粉丝在短暂的情绪激越后立刻就安静下来,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徐回,一眨也不眨,害怕错过徐回哪怕一个简单的音节或者一个稍纵即逝的表情。

仇栗——较年长的那位主持人——露出端方的笑容,她非常周到地用两句宋词调侃了一下徐回和徐回的粉丝,稳住当下的情势,跟着正式开始采访。

“首先是官方的问题。您五月初发行的新专辑《燕子坞》,至七月底,全球销量共计一千一百万张。这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数据。尤其是在听众逐渐转至非法下载和付费下载,世界实体唱片市场总体大幅萎缩的情况下。徐回先生,我想请问您的创作灵感是什么??您音乐的致命吸引力在哪里?”

徐回慢条斯理道:“创作灵感来源于日常生活。至于吸引力在哪里,我不太清楚,大概越普通、越日常、越像大家平日里琢磨的、就越容易引起共鸣吧。”

有人嗷嗷喊:“我们清楚。”

有人笑,有人跟着喊,有人眼睛蓦地湿润。

——徐回的歌承载了他们最懵懂无忧的童年、最迷茫的青春和最美好的初恋。

——徐回的歌里有他们共同的小到成长的疑惑和烦恼,和大到在柴米油盐之外的对战争和人权的反思。

仇栗笑不露齿:“我好像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其实前面这个冠冕堂皇的问题是为接下来的两个特别八卦的问题打掩护的。徐回先生,这两个特别八卦的问题是网络票选前两名的问题,我不能不问,但是您可以不答……第一个问题,徐回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生。第二个问题,徐回先生有没有可能出演电视剧或者电影,客串也算。”

“目前没有接拍影视剧的打算。喜欢不麻烦的女生。”

仇栗眼含笑意看着站姿特别笔挺的徐回,端庄的面皮下有波涛汹涌的问题:不麻烦的女生”是什么样的女生?火辣型还是可爱型?直发还是卷发?圈内的还是圈外的?

徐回没有给她时间就着“不麻烦”这个形容词做文章,他回头向着粉丝再次颔首致意,然后上前执起签字笔,在工作人员提醒之前,在并不明显的位置落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仇栗目送徐回的背影没入场馆,借着整理头发看了看时间,自徐回自红毯另一端出现到接受采访再到签名离开,用时不足三分钟。典礼主办方留了最多的时间给最受瞩目的徐回,结果徐回一如既往来去匆匆。

徐回没有悬念地获得年度音乐奖和年度男歌手奖,朴京获得年度女歌手奖,K.O.组合获得年度最佳乐团奖、年度音乐专辑奖,音乐教父崔成勋获得终身成就奖。

徐回自座位上起身走向领奖台时,整个会场响起音乐家协会主席严知睿亲自宣读的颁奖辞:徐回的唱功居于实力派歌手的中段水准,并不特别突出,但他天才级的创作能力毋庸置疑,举凡节奏、旋律、编曲、转调都有他极强的个人风格,跟任何一种音乐形式都不完全相同,却都奇异地有非常微妙的对接。而最难能可贵的是,徐回站到如今在华语乐坛首屈一指的位置,也从未在音乐上有任何懈怠和取巧,他出道至今七年,所发行的每一张专辑,不论中文或英文,都有完全不同于前面专辑的丰富度和层次感。他用实际行动激励他的粉丝: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徐回在几乎掀翻屋顶的掌声中握着年度音乐奖的奖杯正要致辞,突然听到背景曲子变了,并非自己的《燕子坞》,是一首很有年代感的摇滚歌曲《他们的明天》。他的眼睛立刻就起了霜。跟着,他看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坐着徐长生——《他们的明天》的词曲作者。

徐长生去世两个月了。

徐长生去世的时候背上有道几乎把他割开的撕裂伤,重伤、重度失温、和由重度失温引起的肺水肿,他死得透透的。

徐回的面色渐渐转白,他紧盯着栩栩如生的徐长生,以为他会消失,但那徐长生就真真切切在他紧密的目光里安安稳稳地坐着。

有大约十秒钟的时间,徐回的时间感和空间感是错乱的。“庄生晓梦迷蝴蝶”,庄生和蝴蝶哪个是客观存在的?他跟徐长生向来不亲,两父子在很多年里都是一个国内一个国外各自生活着……也许徐长生没有死,在赶来这个音乐节之前,他依旧在国外好好生活着,之前触目惊心的种种只是一个差点醒不过来的噩梦。

台下起了不明显的骚动。徐回沉默了十五秒钟了。

经验丰富的内场主持人按捺着焦急的情绪,幽默地缓场:“其实我不太敢打扰徐回先生,也许此刻徐回先生脑子里突然有了不错的旋律,他正在试图捕捉那些音符……而徐回先生试图捕捉的那些音符,也许就是以后经典的《老城区》和《燕子坞》。”

一而再,再而三的“徐回先生”终于吸引了徐回的注意力,他轻咳数声,目光离开徐长生,低道:“感谢各位歌迷朋友的支持,感谢各位评委有点过誉的肯定,感谢大疆,感谢我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

徐回在音乐之外是个非常低调的人,获奖词自出道至今千篇一律,不论是国际大奖还是国内音乐节不起眼的小奖,从不厚此薄彼。

徐回只用一分钟就背完了自己的获奖感言,然后在掌声中大步走向自己的座位,确切地说,是自己座位上的徐长生。

徐回在跟自己拔河,他记忆里徐长生确实是死了,但眼下他确实看到了活生生的徐长生。

徐长生看着越走越近的徐回,面带微笑,温和道:“徐回,你的《燕子坞》我听了,有些地方处理的不好。”

徐回抿了抿唇,他跟徐长生偶尔的交流总是充满火药味儿,他单方面的火药味儿,但此刻,因为忌惮记忆里的那个真假难辨的惨烈的结局,他难得地心平气和,没有要给徐长生难堪的意思。然而徐回还没来得及有所回应,徐长生就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面色一变,起身急匆匆往外走。

徐回面色一沉,追赶着徐长生出去。

以徐回如今在华语乃至全球乐坛的地位,一场长达四个半小时的且并不算是业界最顶级的音乐盛典——业界最顶级的那个每隔四年固定在洛杉矶举行——他能从头坚持到尾就是一桩美谈,他中途离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最引人注目的大奖陆续尘埃落定后,美国红极一时的B.I.F主唱Adams用夹生的中文演绎了徐回的《老城区》,英国的洛奇乐团紧跟着演绎了徐回的《彼得潘》和朴京的《The day after tomorr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