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寺位于金陵城郊,大法会三年一次, 皇族与满朝文武均要前往祈福, 自从太后虔诚礼佛,大法会更是马虎不得。

天蒙蒙亮, 金陵皇城已宫门开启,雕金镂玉的车驾如流水一般依次离宫, 永光帝、一众后妃、公主皇子皆同往, 朝臣随行。

林熠昨夜睡得晚了, 困倦得不愿骑马, 躲进马车里补觉,萧桓率鬼军亲卫驭马缓行, 经过林熠的马车时,车帘掀开一角,林熠悄悄朝他眨眼一笑,萧桓眸子弯了弯。

待到城外, 林熠反而睡不踏实, 轻轻跃下马车, 仆从给他牵来马, 林熠便扬鞭追上顾啸杭和封逸明。

二人正谈着什么,林熠一来,顾啸杭有点神情不自然,封逸明朝林熠挤挤眼睛:“看咱们顾大少的本事。”

林熠循他暗示方向看去, 便见阙阳公主并未在马车里, 而是在宫人簇拥下坐在马背上, 不远不近地,时而回头瞥一眼,看的正是顾啸杭这边。

林熠无奈摇摇头,不动声色与顾啸杭保持一点距离,免得被阙阳公主看见了又有不满。

“是上次在城郊?”林熠问。

这话有点突然,但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顾啸杭轻咳一声,对林熠道:“林姿曜,你别误会,我没对她怎么样,就是脾气好一些,她不知怎么就……”

林熠笑笑,打趣道:“百炼钢只怕绕指柔,你脾气太好了,谦谦君子不卑不亢,她正吃这一套。”

阙阳公主会喜欢顾啸杭不难理解,顾啸杭比寻常那些纨绔们稳重有礼,模样一等一,才华身世样样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面对阙阳不畏惧也不谄媚,他礼貌性地应对阙阳就足以使她另眼相看,若稍稍用点心去哄,阙阳没有不栽的道理。

顾啸杭脸色有点精彩,似是要解释什么,林熠摆摆手:“我没什么,只是她的脾性你可得想清楚,若对你百依百顺,你也能让她改好,若她本性难移,你就……为民除害吧。”

封逸明哈哈大笑,顾啸杭反手抽了他坐骑一鞭,把封逸明赶出去一截。

顾啸杭回头对林熠道:“我对她无意。”

林熠摇头道:“我也不相信你会喜欢她,顾啸杭,不论如何,记住她手里沾了多少无辜人的血。”

这话有些瘆人,阙阳残暴而不自知,见人不顺眼的就动刀动枪,刀子从未割在她自己身上过,她不会体谅任何人。

快到山脚下,林熠催马上前跟在百官车驾中间,没有到萧桓身边,只是在不远处看着萧桓挺拔清朗的背影,心中颇为惬意。

云都寺在半山上,车马到山脚便都停下,浩浩荡荡的队伍沿步道往寺里行去,不少年纪偏大的臣子走到后来颇为辛苦,擦着汗、拄着拄杖,在仆从搀扶下勉勉强强跟上,惹得永光帝摇头直笑。

林熠沿路超过不少人,边看风景边想事情,不经意又听见卢俅和右相于立琛互相斗嘴,朝中清流肱骨与老狐狸你一句我一句明朝暗讽。

今日于立琛占了上风,卢俅要随行御前,匆匆收了唇枪舌剑的功夫溜了,于立琛捋捋发白的胡子极为满意,左相周扬海在旁笑呵呵打圆场,林熠听得心下发笑。

待到寺中,法会诸多事宜已筹备好,太后提前一月从金陵城内的寺院来到云都寺,眉目慈善,衣着清素,头发已皆白,却精神淡然。

永光帝与一干皇子公主见了礼,林熠也上前行礼,太后对他印象很深,颇为喜爱这孩子:“从前你来金陵时还小,一众世家子弟中数你神采最瞩目,是林家人的模样。”

法会隆重,香烛烟气缭绕在大殿檐角,袅袅飘入寺院内高大银杏古树枝叶间,数百僧侣念诵经文,神佛金身宝相庄严,慈悲俯视世间。

林熠与萧桓并肩立于安静一角,寺院法会情形尽收眼底,仪式冗长繁杂,终于折腾到最后,期间并未出现什么变故,林熠心里的警惕却没放松。

法会仪式总算完成,院内一时人影憧憧,人们渐次离场,华服丽影来往间有些混乱。

旁边大殿忽然传出一声尖叫,混乱声随之响起。

“阙阳?”永光帝闻声蹙眉,大步走去,近卫和百官只得匆匆跟上。

“终于来了。”林熠转头与萧桓对视一眼,往混乱源头赶去,要不是事关重大,林熠听见是阙阳呼救,绝对不动半步在旁抱着胳膊看热闹。

他和萧桓位置更近,是第一批赶到殿内的人,只见几名宫女拥簇着阙阳慌乱一团,阙阳不怕死在自己手下的人,因她认为那些人各个该死,可眼前横死的人足以使她手足无措——

静默无声的佛像脚下,云都寺住持僵硬地倒在地上。

住持身上一道剑伤,血流成浓稠的一滩,染透了袈裟僧袍,林熠只当阙阳不存在,环视四周,忽见幔布之后一道身影,立即手握在剑柄上。

“什么人!”

他回和萧桓交换了眼神,萧桓留侯于此护卫御驾,林熠迅速拔足去追那道身影。

高大殿阁内道道垂幔经幡,林熠运足内力施展轻功,那人功力亦不俗,中间隔着一段始终难以追上,从后院出去,林熠翻身跟着追上檐顶,沿屋脊一路加快速度。

终于在云都寺一座偏院内,林熠拔剑一跃拦下那人,两人瞬间交手数招,林熠手中冶光剑幻化剑影千百,对方招数亦狠辣之极。

两人剑锋狠狠相击后皆朝后退了几步,林熠这才来得及看清此人:“邵崇犹,你做什么?”

邵崇犹手里的万仞剑确实沾了新鲜血迹,他眉目冷峻,盯着林熠防备十足。

林熠心里念头飞转,直至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邵崇犹不是上一世的朋友,而是来历不明、潜在自己身边动机不明且狠毒无情的江湖杀手。

林熠手中剑势未收,眉目间疑惑重重,看着邵崇犹的目光充满质疑:“住持是你杀的?”

邵崇犹摇摇头,随即侧耳仔细听,林熠也听到一阵细微动静,不知是皇宫近卫还是刺客同党。

邵崇犹方才出现得蹊跷,林熠没法不怀疑他,但他否认得干脆利落,林熠一时疑云难破。

两人对峙的间隙,犷骁卫和禁军已把云都寺牢牢围起,一众人马匆匆追来,犷骁卫环护之下,永光帝怒意满面:“这是什么人!拿下!”

萧桓在旁看着,方才闯来数名刺客同党都已被他尽数诛杀,犷骁卫上前包围住邵崇犹和林熠,林熠迅速打量形势,邵崇犹不是不能强行突围,但此后必将成为通缉要犯。

他提起长剑劝道:“若非你所为,此时不要硬动手。”

邵崇犹听见他的话,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于重重包围之下毫不慌乱,侧头看了一眼永光帝身边的景阳王萧放,似带着杀意。

萧放指着邵崇犹喊道:“这人是邵崇犹!背着灭门案的亡命之徒!快动手!”

犷骁卫团团围住,一步步逼近,林熠见萧桓此状,便知今天的事必有他手笔,邵崇犹可能真是被冤枉的。

万千弓弩对准邵崇犹,只要他暴起就会被扎成筛子。

“住持不是我杀的。”

他拭去剑上血迹,竟将万仞剑收入鞘中抛给林熠,而后束手就擒,只是无论如何也不屈膝弯腰,被犷骁卫押下去。

景阳王萧放神情复杂,但听到邵崇犹是被押入死牢,没有提审申辩的机会时,似乎松了口气。

林熠邵崇犹擦身的一瞬间低声对他道:“我会查清此事,你一切小心。”

邵崇犹嘴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仍是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林熠转而对永光帝道:“陛下,今日大法会尚算顺利,莫要为此事动怒,真相如何必能查出来。”

永光帝甚是不悦,法会圆满,没有耽误大事,但出事的地方离他们这么近,无异于挑衅,他问萧放:“那个人犯有灭门案?”

萧放答道:“这人去年底杀了自家全家,证据不足,刑部未下通缉令。”

林熠插话道:“刑部未定罪,便该是无罪,他也未必是案子真凶。”

萧放脸色有点差,不过他把林熠当成不懂事的少年,没有多说什么。

也不需他添油加醋,永光帝并没把任何人的话当回事,沉着脸问了情况,原来阙阳是想试试算命摇签,未料寺院住持忽然出事。

林熠猜到她是对顾啸杭动了心,八成想测测姻缘。

这下不用测了,此事大为不吉,合该趁早转意。

林熠不知四王爷萧放与邵崇犹这名江湖剑客有何恩怨,只好先在永光帝跟前讨了旨,这件事后续他能参与去办。

一行人马之中,小半还需驻留云都寺两日,夜里林熠待不住,没身进入夜色,飞檐走壁无声潜进萧桓院内,屋外鬼军亲卫没有拦他,林熠为了避开仆从,掀开窗户闪身进了房间。

萧桓听声音就知道是他,林熠利落得很,几下上了床榻,侧身撑靠在萧桓身旁,低头凑过去笑道:“没睡吧?”

萧桓握住他不老实乱摸的手,将他轻轻拉到身侧躺好:“寺院清修之地,佛祖座下就收敛些。”

林熠挣扎着不服气,一手挣开来在他腰上抹了一把:“今天都没怎么跟你说话,眼下就是要犯戒,就是要喧淫,如何?”

萧桓忽然侧过身揽紧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探进衣摆在林熠后脊抚上去:“再说一遍?”

林熠后脊瞬间蔓延开一阵酥麻,彻底服了他,认输收手抱紧他:“不敢了!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