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歌站在言衡的面前,看着面色稍缓的人,突然间又皱起来眉头,不自觉的出声:“阿衡,怎么了?”

言衡将被子拉上去,蒙住了自己的头。

她站在一旁,看着蒙在被子里的言衡挑了挑自己的眉毛。宴清歌的眉毛又细又弯,每每一做起生动的表情,整个人就变得不再安静,反而多了几分灵动。

言衡在被子里,他努力的忽视自己想要上厕所的欲/望,说到底是个十岁的孩子,心里已经有了男女性别的意识,但是越是努力忽视,那感觉便越强烈,像是周围一切的干扰因素都慢慢褪去,大脑里只有一个想法——上厕所!

紧接着,他听着自己的床边传来跺脚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地板。

他露出了脸,看着一旁的宴清歌:“你在干什么?”

宴清歌抬起眼,很是无辜的回答:“脚麻了,跺跺脚很快就好了!”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还是有节奏的响声。言衡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自己床边的按钮,准备喊护士过来。

宴清歌注意到言衡的动作,脚麻好了一些,一脸疑惑:“阿衡,你不舒服吗?”

“没有。”言衡有些不自在,脖颈处开始泛红。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从未让别人帮助过自己上厕所,他从小和车静就不亲,在他记忆里,父亲去世之后,两人就很少同桌吃饭。哪怕是有一次发烧,半夜的时候,也是自己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找出退烧药干吞下去,药片在自己的喉咙卡住,直到眼眶硬生生逼出了眼泪。

“那你为什么要找护士?”她顿了顿,身体匐在了床上,棉软软的被子,避开了言衡受伤的腿,脑袋在被子上蹭了两下,就像是在晒太阳的猫儿,“我也是可以帮你的呀!”

尾音又软又像是锋利的勾子,一个挑尾,就勾进人心里。

言衡看着扑在自己被子上,正瞧着自己的宴清歌,心里开始考量了起来。

这个姐姐又弱又无害,瞧,她这么看着你,脖子细细的,好像轻轻一捏就可以扭断。

她没有任何一点让人感觉到有威胁的地方。

于是,他开口了,语气平静:“我想上厕所,”眼神移到了卫生间的门上,又迅速的回到了宴清歌的脸上,紧紧的盯着她,好像她只要一露出嫌弃的表情,他立马要将把她从床上推下去一样,“你也可以帮我吗?”

宴清歌愣了一会,随后反应了过来,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是我要照顾你的,这些事肯定也是我来做的。而且,相对于护士而言,阿衡应该和我比较熟悉才对。”

“那真是麻烦你了。”语气没有丝毫的感激。

过了不久,护士走了进来。

看到病房里有人,而且还是两个小孩子,护士怔了一下,随后问道:“请问病人有什么需要吗?”

“姐姐,我弟弟想上厕所。可是他的脚受伤了,我担心我会把他弄疼,所以你能在旁边指导我一次吗?”

言衡看着窗台上红艳艳的花,像是没听到宴清歌的话一般。

护士笑了:“当然可以,你对你弟弟真好!”

紧接着护士就在一旁看着。言衡的右腿打上了石膏,动弹不得,而且在行动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右腿,不能做激烈的动作,以免伤害关节。

宴清歌扶起了言衡,言衡左侧身体基本上全部压在了宴清歌身上,她本身就没多大的力气,被他这么一侧身,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可是她的手还是紧紧的抓着言衡,神色十分紧张。护士在一旁看着有些不悦,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所谓的弟弟是在故意的为难姐姐。

“我说……”护士想出声斥责弟弟,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宴清歌给打断了。

“护士姐姐,我这个动作应该不会伤害到我弟弟的腿吧?”

“放心,他没事!”

宴清歌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太紧张了。”

言衡嘴角露出了自嘲的笑,紧张?有什么好紧张的呢?左右成了一个废人,哦,不对,离废物不远了而已。

宴清歌小心翼翼的扶着言衡去了卫生间,短短的几步距离,她和言衡花了几乎两分钟。

待到言衡进去了之后,她身上已经是一身汗。刚想退出去,言衡喊住了她:“我的腰如果一弯,就会对腿造成压迫,裤子我解不开啊姐姐……”

宴清歌想明白了言衡话里面的意思,一下子就变得窘迫了起来:“你,你……”

她理解言衡现在的想法。若是说言衡之前只是将自卑隐藏起来了,那么现在,他心里的自卑则被无数倍的放大了,他一下子落了个残疾,而真正的亲人却弃他如敝屐,他不知道该相信谁,他心里又矛盾又难过,他多疑,他不信任她,所以总想试探自己对他的容忍度底线究竟在哪里?

宴清歌蹲在地上,撇过脸,伸出手帮他脱裤子,可是手没找准地方,一下子就摸到了他腹部,光溜溜的一片——

言衡身体一个颤抖,立马出声:“地方错了!”

宴清歌呐呐的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手往下移,一个不小心,又移多了!

言衡脸色发青:“你的手放哪里去了!”

宴清歌索性抬起了头,看着言衡。

她的脸红得不得了,又羞又窘又急,眼睛红红的。

言衡刚准备奚落她的话顿时塞在了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宴清歌找准了地方,言衡穿的裤子很好脱,没有皮带之类的东西,只需要一扯就脱了下来。

她边动手边嘴里细细念着什么,言衡仔细一听,她说的是——

“亲人间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直不停的重复,像是在给自己洗脑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言衡在这一刻,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下来,没有怨天尤人,停留的所有埋怨全部被他塞进了肚子。

“你现在这么害羞,过两天我要洗澡,那你还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言衡出声道。

宴清歌听到这话,脑子一个断片,就抬起了头:“啊?”

啊,一个不注意,眼睛长了针眼!

宴清歌:“……”

言衡:“……”

她立马又低下了头,言衡看着宴清歌发旋,眼睛里带上了明显的笑意:“姐姐,那过两天还得麻烦你了。”

“到时候姐姐要准备什么呢?嗯,我最喜欢的沐浴露,我要洗半个小时啊……”

他低头看着女孩儿嫩白的脖子,说出来的话,却带上了温度。

而宴清歌等到言衡上完厕所之后,又立马闭上眼睛,帮他把裤子提上去。

扶着言衡躺上了病床,她又送着护士走了出去,顺便问问言衡目前该忌哪些食物。

和护士道别之后,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打开,是苏曲预发过来的消息。

“怎么样,你的弟弟是不是非常感动?”

宴清歌微笑着打了几个字过去:“黑夜里的人,最容易惹上名为‘光’的病毒。”

苏曲预坐在沙发上,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杯红酒,看着宴清歌发过来的几个字,眼神如同一团墨水散开,晦涩不明。

良久,他轻声道:“……是吗?”

宴清歌收起了手机,走到了言衡的病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床边,认真的看着言衡。

言衡被她瞧着浑身不自在:“有什么事就开口。”

“阿衡,我想清了,关于你上厕所这件事……”

言衡看着宴清歌认真的表情,眼帘垂了下来,果然不耐烦了吗?

所谓的亲人,也不过如此啊……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堕入泥淖好了,不需要同情,不需要爱,所有一切都是虚假,都是为了扮演假象的伪装!

他微笑道:“没关系,姐姐如果不愿意,我就找护士好了……”

话还未说完,只听见宴清歌又说道:“我准备去找一把剪刀,”

言衡有些摸不准宴清歌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我倒不介意,刚才是第一次,所以我才不习惯,多看几次就好了。”

言衡:“……”多看几次?

“我可以把你的裤子前面剪一个洞,这样你上厕所就不用我帮你脱了,然后你上厕所可以自己用手把……嗯嗯……从洞里面拿出来……!”宴清歌说到后面,声音越变越小。

而言衡听完宴清歌的话,怔愣了一下,然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偏过头闷声笑了起来。

——他这个姐姐,性子真是纯良得……又蠢又可爱,这可怎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