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变天(二)(1/1)

在左义和叶玒离开前,高冉与他们已基本商定了接下来各自要做的大致事宜。也因此,叶玒便将手中掌握的高立文暗布在朝中、宫内的其他细作的名单都给了左义,由他出面,利用他这几十年来在朝中、宫内构建起的庞大关系网,在四日内完成诱导各派间——尤其是极个别的几个恰好与细作身份重合之人——对局势变迁的倾向性误判,进而确保一旦蕉皇去世后的短期内,那些派系也会因顾及各自的立场得失和他们自己的私人得失,而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他们走后,高冉便又另派了几个天阁的人去暗中监视朝堂各派势力的主要头目他们各自的具体动向、以及左义的具体行踪。

依照高冉的计划,她准备通过这几日的部署来实现:四日后一旦蕉皇驾崩,她和左义便能即刻很好地里应外合,形成——左义在明,她在暗——的钳制力量,迫使那些尚在城中却又无足以与她相对抗的势力在等到季沐青或季沐辰回来之前,都不敢轻举妄动。

再者,因高冉并未明确透露过自己究竟支持哪方,所以无论是左义、还是那两位皇子背后的支持势力,在两位皇子回来前,也都不敢妄动了。

另外,高冉这样做,便使得她即便为了维稳而不得不小小干预了蕉国的内政,但她也不算是真的打破了与季沐青的约定。——她完全可以说这是为了让她能有命等到他回来,她是为了自保,而不是为了干政。——毕竟若政局不稳,就可能会让高立文有可乘之机;而若让高立文得逞,那她的小命也就危在旦夕了!——她不相信高立文会轻易放过她。就算不马上杀她,也不会再让她那么自在逍遥了。否则,高立文就等于是给他自己的身边安放了一个随时会威胁自己的巨大隐患——尤其是在自己还未稳住政权之时。

所以,哪怕为了她口中的所谓“自保”,高冉实际上不仅一边派人暗中保护季沐青,并因此而已陆续暗中杀掉了几个是季沐辰派来或是明着意图混进季沐青军中的奸细、或是暗着意图伺机刺杀季沐青的刺客;一边又派人暗中使绊,不仅令季沐辰总不能及时收到关于朝堂变动的最新消息,还时不时的对他的军队——尤其是那几个心腹——做些“小动作”,进而小小地、不止一次地、却又是不定期地离间、搅动着他们原本尚算稳定的军心;还一边利用天阁与左义的里应外合,意图就在这四日内利用——各派系各自不容退让的底线利益、和各派系内的主要头目他们各自最忌讳的软肋、以及已然被左义知晓但他们各自却又互不知晓身份的高立文的其他细作各自更为隐秘的软肋——来实现对原有的朝堂及宫内的全方位关系网的整体微调,令他们不仅对敌方势力、甚至对自己派系内的同僚的相互提防忌惮,都会骤然变得更甚于从前。

——哪怕她都这样做了,但在高冉看来,她还是能理直气壮地对季沐青说:“我没干政,我只是为了自保。”

而以她对季沐青的了解,即便他知道她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但毕竟她确是没有越俎代庖地替他一举铲除了季沐辰一派的势力,致使天阁得以借机影响剩余派系的政向偏向——使得他们比起畏惧、偏向于季沐青,更可能会因见识到了拥有出自医谷的各种罕见奇毒的辅助而更显强大的、却还仅只是天阁近年在蕉国发展起的一支分部的力量,而从心底里畏惧于天阁的强大、而非季沐青的势力;而若是那样,那季沐青即便日后夺取了皇位,也多半只会沦为天阁掌控中的傀儡皇帝了。

所以,只要季沐青清楚高冉确实有能力做到这一步,但却又没有这样做。那他便不能真把她如何了,也不敢把她如何。而她的“自保”的理由,纵使他根本不信,也不得不接受了。

而这条底线,只要高冉一日没有真正跨过,那季沐青与她之间也就不会真的恶劣到要同归于尽的地步。

再者,碍于同心蛊的约束,纵使只是为了自己着想,只要不是想与她同归于尽,那以高冉对季沐青的了解,想来他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轻易作践他自己,以图借此来连累她也跟着受罪。若是那样,那更亏的反而还是他自己,而非高冉。——这点道理,季沐青不会不懂。

然而,不论高冉把她能想到、能预料到的各方的可能反应及自己必须拿捏的分寸想得多透彻、多全面,却仍是不敌现实的无常和意外……

现实是,就在高冉密切关注着这几日朝堂内外、及尚未归来的季沐青和季沐辰各自动向的同时,继在蕉国初遇董天一之后,她的又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突然出现了。且他出现的方式也已明确告知了她:他就是专程来找她的。——不是偶然,也不是像董天一那样意图装作偶遇,他就是专程来找她的!

尽管高冉并不知他究竟是如何能这么快就找到她的?但却并不意外。——尤其是当他表明了自己就是专程来找她之后。

他如此明确,那要想找到她,即便有天阁和医谷的双重掩护,他也还是有办法找到她的。——只要他足够了解她的行事作风、不被表象轻易迷惑,那他便能轻易推测出她此时最可能的所在了。

而他的孤身到来——这本身就已足够说明,他的确是了解她的。——至少,对于她惯有的行事作风,他还是十分了解的。

“好久不见。不过,既然你是特地来找我的,那也就是说,你已经做出你的选择了?”

“嗯。”

“那好,说出你的选择吧。”

“小冉,虽然我也很向往你的选择,也想一个人自由自在……但这几年的漂泊却让我明白,比起那份自在,我更不能舍弃的,是不能置傅家于不顾,也不能置我爹于不顾……”

“哼……也就是说,你已经决定不仅要助傅家夺取云祥,还要替代你娘坐上那皇位?——也只有如此,你希望能两全的目的才可能达成。否则,无论是你娘还是你爹最终得势,傅家和你爹却只能独存一方,而不能两厢无事、和平共处。”

“的确如此。”

“那你来找我,又想要我如何助你呢?

“你大可放心,云祥最终被谁坐拥,我无所谓。且,我还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会为了高家而与你为敌。但你不得动我爹和巧儿!再有,你也不能妨碍我日后过我自己的自在生活。否则,有些闲事,我就管定了!

“另外,你也该知,若你无法阻止你爹或你娘对我下手,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我不过是为了自保。但为了自保,我却是几乎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我懂了。但你还是必须随我回去一趟。如今,傅、高两家和云氏一族已无法再相安无事地共处了。爹的事……尽管那些传闻有不实之处,但确也有未能被彻底销毁的证据可查。所以……”

“所以,高、傅两家为免在此时互生嫌隙,就决定将我带回,把我作为人质软禁在你们傅家,直至我过了及笄之年、能与你成婚为止?”

“嗯。”

“呵,也是,如今碍于高立文的那些传闻亦真亦假;再加之,估计高、傅两家现在也难找到高立文的确切下落,便只好出此下策,想借此先加固两家的同盟关系,先对抗住云氏的提前发难……而云氏……不,确切的说是云臻,至少在眼下这个阶段,想来他也不可能再对我有不轨之心了……

“不过即便我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也不必担心会被高家送给云臻、用我来讨好云氏,但我也还是不能跟你回去。”

“为何?你现在还小啊,再怎么说,待我们完婚也还有四年多的时间,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的……你也不必如此担忧……”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现在确实不能随你回去!

“你不知啊,今时已不同往日了……你会变,难道我就不会变了?更何况,我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啊……

“我现在的处境,已不是我想走就能轻易走得了的。否则,我的离开,弄不好就会连累我的师门遭受灭门之灾。而蕉国,也很可能会因没有我及时出面协调朝廷与天阁相互之间的可能猜忌、及时平衡这两方之间的诸多矛盾,而致使整国最终陷入本不必要的战祸之中。

“而若蕉国的朝廷与天阁的蕉国分部展开了全面对战,你以为高立文会不趁虚而入?

“再有,随着这几年蕉国与云祥之间的商贸通道的愈发顺畅、便捷,还有那几个地处两国之间的小国已基本被天阁全权掌控,你以为发生在蕉国境内的这场朝廷与天阁的蕉国分部的全面对战,会波及不到天阁的其他分部?会波及不到云祥?——更何况,云祥此时也已自身难保了……

“所以,即便只是为你自己着想,若你真想带走我,那除非你能找到另一个同样具备如我现在的‘枢纽’价值的人来替代我,否则,我的离开,只会给你意图替代你娘最终掌控云祥的目的徒增坎坷,甚至致使你的目的最终夭折。——这于你,可就绝非是良策了!

“你最好想清楚了,别只是只看到眼前的那一点利弊得失,却看不到更长远的危害,否则,有时候的看似一时可行的良策,一旦放入更长远的考量之中,就反而是下下策了。甚至是能注定了你最终的惨败的最关键的那一步。”

“你的意思是,如今我不仅不能带你走,甚至连想对你不利,也都得三思而后行?”

“哼,文轩,你确实是变了。不过我却一点都不意外呢。——可能是因为你现在的变化还远不及我最初认识你时、你所带给我的震撼吧……你,确实很有‘这方面’的潜质呢。好好发展吧,若是利用得当,而老天又特别善待你、给了你那么一点点必要的运气,那你的目的,也未必不能如愿哪……”

自再次相见后,直到听了高冉的这一番似在自说自话的感慨后,傅文轩的眼中,才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不解。——并不是听不懂高冉的话,而是听不懂她话里的话。

但同时,他却又觉得那些都无关紧要。他很清楚,眼下要紧的,还是要赶紧想出另一个同样可以解决他特地寻她到此的本质意图的折中替代方案来?

而高冉也知,若只是站在傅文轩现在的立场、以他至多能获知到的关于她的所有情报——在这样的基础上去想解决此事的可行方案的话,那纵使他能理解她刚才对他分析的那些利害关联,估计他也很难想出真正可行的折中方案来。

高冉想了想,终于还是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决定告诉傅文轩一个是他绝对不可能得知的秘密。而只有知道了这个秘密,那那个她能想出的唯一可行的折中方案,才可能能得到他的认同、并予以支持。——虽然,如今的再见已令两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将来是敌是友已很难说了;但眼下,却尚还有能暂时保持中立的余地的。所以,只要还有选择的余地,两人都还是愿意积极尝试的。也正因如此,高冉才愿意亲口告知他这个秘密,并由他来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如果需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