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冉不觉冷笑道:
“呵,原来你是在诓我。那个给你解药的人根本就没向你透露过她的真实身份,‘医谷弟子’也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测罢了,却被我‘证实’了?
“好吧,既然都说穿了,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跟你说清楚。免得你断章取义,反倒让冒充者钻了空子,白占了我们医谷的便宜。
“听好了,我完整的本意是:在我亲眼见到那人之前,我不能肯定她是否就是我怀疑的人?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怀疑的人,也就是那育蛊者本人——她的确是医谷的弟子,但能配制出此蛊解药的人,却并非是非医谷弟子不可。但此人的造诣却定是不亚于医谷内少数几个造诣拔尖的弟子的。
“而你身上的蛊毒,虽十分罕见,却是几十年前种下的。若是论毒性,它甚至还不及我手中最毒的毒物的万分之一。但它却有一个无法被超越的独特之处,那就是:那个育蛊者是用她自己的血喂养的,而她的血却是十分奇特的,她的血中其实是带着一种世间罕有且还无解的毒,所以,你身上的蛊毒,若要解开,那解药中就必须用到她的血做药引。没有这味药引,解药是决计配不出的。
“所以,不论给你解药的人是谁,但能配制出这解药的人却一定是见过育蛊者本人的,因为药引是要取她的活血才行。即取即用,否则解药是决计配不出的。
“所以,不管现在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她都定会知晓一些有关那育蛊者的近况的。若是你好奇,那你大可想办法从她身上套取那些情报;但若你只是对解蛊感兴趣,那你就要先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那个人接近你的目的究竟为何?你若是不说,那我就不会帮你解蛊,那你就只能等着她给你另半份的解药了。
“哼,只怕最后她会不会真的给你,都很难说呢。”
“哼,你刚才不是说,配制解药需要育蛊者本人的活血吗?那你又如何能为我解蛊?”然而左义并没有被高冉刚才说的那一通给绕进去,反而揪住了他在意的重点,直接就如此反驳道。同时,还很是不屑地白了她一眼。
他没想到,高冉竟是如此浅薄易懂,甚至连自己早已暴露了底牌都还全无自知。而更重要的是,若她刚才所言都是真的,那他就不能再对她抱有什么希望了。因为照她所言,那除了现在宫里的那个冒充者手里的另半份解药外,若他想要解蛊,就只能找到育蛊者本人了。否则,纵是高冉再有能耐,她也不能在没有育蛊者本人的活血做药引的情况下,配出解药。
就算退一步说,就算高冉愿意利用医谷内部的联络方式帮他找到那个育蛊者,也只怕到了那时,他的半月期限也早过了。所以,若是育蛊者不能在半月期限内及时出现为他解蛊,那他唯一的指望,就只能是宫里的那个冒充者手里的另半份解药了。
如此,他对高冉自然也就不再抱有什么指望了。她再有能耐,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
但高冉却直接屏蔽了左义在言语中所不自觉夹带的愤怒情绪,只是就事论事、不带任何情绪地回应他道:“嗯。我是说过要解开此蛊必须要用到育蛊者的活血,但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说完,高冉便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左义那随之而瞬间出现的颇有些复杂的神色变化。哪怕他的表情没有太明显的变化,但他的眼神、他的眼角、他的眉梢、他的鼻翼、他的嘴角,都或多或少地瞬间出现了些许变化——而这些微妙的变化统合在一起观赏,差点就把高冉逗得笑出声来。——谁让左义这一瞬间难以掩饰的表情的微妙变化,恰好就戳中了她的笑点呢?
结果,左义在为了防止心事被暴露而努力克制的同时,高冉则要为了憋住笑意而努力克制着。
而左义也同样觉察到了高冉似在克制着自己的笑意。只是,他猜不透她究竟在笑什么?但他却清楚:尽管此刻她这样失礼的反应的确很容易令人误会她是在嘲笑他,而她刚说的那句话,听着也很像是在愚弄他,但他却知,她并非是在取笑他,她似乎只是单纯地想笑而已。
——哪怕猜不透对方的心思,但对对方对自己是否怀有恶意的判断,左义却是十分敏感,且也是十分自信于自己的判断的。而事实上,他之所以能活到今日,获得今日拥有的一切,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依靠着他的这一异于常人、也异常精准的直觉的。
但左义不知的是,当高冉觉察到左义分明看出了她适才忍笑的失礼举动时他的反应时,高冉便也几乎是本能地就判断出了他所表现出的对她的失礼的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而非是在刻意压抑着因觉被冒犯而被激起的怒气,他是真的不觉得她刚才的举动冒犯了他。
而在高冉看来,唯一能合理解释他会对她产生如此判断的理由就只能是:左义对她那失礼举动背后的动机的判断是准确的——他确实就在瞬间就准确判断出了她的表面反应其背后的真实情绪。
觉察到左义竟有如此能耐后,高冉不由得就对他心生起了几分钦佩之意:只因他竟拥有着是她非常欣赏的一种特质——不仅拥有能透过极易被误解的表象看清其背后的本质的直觉判断力,还敢于去相信它。
高冉虽尚不清楚左义对自己的这一能耐的驾驭究竟有多娴熟,但在经历了刚才这一瞬间与他的这场无声较量后,她就已经断定,他是值得她钦佩的。——至少,在驾驭这份能耐的这一方面,是完全配得上她对他的尊敬的。
也因如此,她之后说起话来,态度和语气中便明显多了几分善意。
而她对自己这一突然的明显转变也不避讳,直接就对左义坦白道:“左大叔,我突然发现,原来你身上还有我特别特别喜欢的特质,所以我突然就有些喜欢你了。不如,我们就交个朋友吧。你看如何?”
高冉故意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首先踏过了两人间本不该逾越的防线。她就是想借此试探这左义究竟与她有多少默契?她能瞬间看懂他的这一特质,那么他呢?他又能看穿她多少?再有,她也想借此试探左义究竟有多大的胆量?——因为她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招数,一般人可是不敢真的放开来与她过招的——若是贸然去应对自己完全不熟悉、且还貌似颇具危险性的招数,那暴露自己的软肋、甚至被擒制的可能性,往往会远大于自己将计就计、妄图尽快适应对方的打法并最终擒制住对方的这一可能。
但比起高冉刚才的这番足以令他惊诧不已的提议,她在说话时所传递出的与她的言语完全一致的善意反而更令左义惊诧不已。同时,也令他不觉对她重新生起了几分警惕。——能做到如此心言一致,若不是她说谎的能耐远高于他所能辨识出的程度,那便是她说的真的都是真话了。
可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令左义既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他无法相信竟有人能在他眼前说瞎话还能不被他看穿;也无法理解若高冉说的都是真话,那他又该如何解释她的动机?怎么想,都无法理解!
不过,也因此使得左义心里的那些之前还有些看低高冉的想法,如今便都被他彻底推翻了。他突然发现,现在就对她下定论似乎太早了。
静默了片刻,左义才又收回神思,转而半带嘲讽、半带试探地说道:“呵,素闻医谷之人多性情怪异,如今看来,这传闻倒是不假……”
但高冉听了,却很是不以为意地反过来打趣他道:
“嗯。我倒更愿意将你的这个评价当作是对我的夸赞。呵呵,你也别见怪,我只是觉得,我和你本就不是一体,而既然我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那我和你有所不同也是自然。只不过,我与你的不同,可能远超过你所能想到的,甚至于一时半会儿的,你也未必能真的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所以,你觉得我‘怪异’,我能理解。
“不过,放心吧,等跟我混的时间长了,我的‘怪异’你迟早也会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到了那时,呵呵,我若太像你眼中的‘常人’,只怕你反倒要怀疑我是否出事了?”
“呵。”左义只冷笑了一声,便不再多话。
而高冉却不失时机地又将话题重新说回到了正题上:
“其实,你真的可以考虑下我的提议。我确实想跟你交个朋友。而至于我们究竟是否适合长久交往,那就得结交后、随着对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后,才能知道了。
“不过,这对你也不亏啊。若是我的预感没错,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挚友的话,那对你也是一大收获啊。因为我从朋友那儿获得多少益处,我就一定会同等甚至双倍回报朋友想要的益处。而若是我的预感错了,我们其实真的不适合做朋友,那大不了就是回到原来的非敌非友、也亦敌亦友的关系而已,你也没什么损失啊。
“所以,跟我交朋友,绝对亏不了的。
“嗯……这样吧,我会在此地待上十日左右,你呢,就在这十日内好好考虑清楚,然后在十日内给我答复就成。
“好了,说完了这事,我们再来谈谈另一件事……
“的确,我之前的确是说过,解药必须要用育蛊者的活血做药引,方可解掉;但我没说的是,若是这世上还有其他人的血中也同样带有此奇毒,那就不见得非要育蛊者的活血不可了……”
“你,你的意思是?”
本来,在听着高冉那根本就不给他回嘴的机会的一通自说自话时,左义都已打算干脆以沉默应对算了;却没想,她话说了一半就又突然换到了另一个话题上,且还是一下就引起了他极大兴趣、且也不得不在意的事上。
此时,左义的眼神早已表明了他其实已经猜到答案了,但像这样匪夷所思的巧合,若没有得到高冉的亲口承认,他又确实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真的是可信的。——对自己的直觉判断的不自信,这还是第一次。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很幸运,遇见的是我,而我也恰巧身中同样的奇毒,所以,我的活血也同样可以作药引。
“所以,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给你配出另半份的解药。这样,即便那人最终并没给你解药,你也不必担心会毒发而亡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只要有了我给你的解药,那你就不必再受制于那人了。这不是很好吗?选择我,你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既能救自己的命,又能让自己不再受制于人。”
“不再受制于人?呵,不知高二小姐是想要我从此听命于你呢?还是依你所言,与你做个‘朋友’?”这回,左义的话里可是透着满满的讽刺。
但高冉听后,反而笑了。因为她终于在左义话里听出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情感的真实流露,这对她而言,反而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