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外面的人如何在为她忙活,崔瑾珠这几日在家中却是过得还算不错,除了每天都要想尽办法安慰小赵氏让她感觉有点难办。
小赵氏在她面前憋不住话,没过几日便把高太医的诊断说漏了嘴,等回过神,便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似就怕她一个想不开。
崔瑾珠却是远没有她想的那么难过。
高太医既说她下肢有知觉,难以恢复,便代表还是有可能恢复的,也就是并非就瘫了。
而关于生育子嗣的问题,崔瑾珠微微叹了口气。
她上辈子便是没有子嗣的,那次流产,不仅使她掉了一个六个月的男胎,还坏了她的身子,即便老侯爷当年暴怒卖了所有的侍妾包括生有子嗣的,也都无法挽回。
虽说重生到现在她都未想清楚过如何处理婚配问题,但是内心深处,确实还是想过要生育一个孩子的。而现在她被高太医如此诊断,可见她是真的与子息无缘了。
既然如此,那便干脆不需嫁人了,也省得她之后还得想法子阻拦小赵氏替她安排。
所以到最后反而还要她来安慰小赵氏:“娘何须担心?当年我连青峰崖都能爬个来回,随便跳个舞就跳成了最好的那个,现在不也就是抻到了腰吗?过两天起得床来,走个几步就好了!”
小赵氏听她说得轻松,心中明知并非如此,仍旧有些松了口气。即便以后她真的不能走不能生育了,不还有她和玉珏吗?她给她多多的家资,还要吩咐玉珏好好照顾妹妹。她能好好待在家中轻松过活,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吧?
只要她能想得开,一切总归也不会那么坏。只要她能想得开。。。
可是她自己想不开啊!!!她那么乖巧的珠珠,那么聪明漂亮伶俐、事事都能做到最好的珠珠,就这么、就这么要在床上躺一辈子了,再也出不去门,再也没人知道她有多好,再也不会有男子喜爱她围着她转,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子女了。。。
小赵氏不知不觉便红了眼,抬起手掩面便呜呜痛哭了起来。
崔瑾珠见状叹了口气,抬手拉住她轻轻拍了拍。
等到杨越之回京时,已是半个月后了。他一到京城便直奔崔府,来到崔府门前,他飞身下马,缰绳往身后一甩丢给侍从,便拉着身边一六十多的灰衣老人往里走。
当小赵氏得知平都侯世子带着从江南请来的神医来为崔瑾珠医治时,激动得热泪盈眶,赶紧将人请了进来。
杨越之这次没有避嫌,直接走入了崔瑾珠的闺房,便见里边摆设简单素雅,而正主崔瑾珠躺在靠墙的雕花大床上,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杨越之看着她脸上不带一点苦涩的笑容,心中悬吊着的巨石便忽地放了下来。他曾想过,当她知道她再也不能走、不能生育后,会不会精神崩溃、痛苦绝望?会不会后悔当初一时冲动救了他?当再次见到他时,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看着他的眼神总是那么柔和,眉眼中永远带着抹不去的笑意?
当他回到京城、踏入崔府大门时,他心中的忐忑无人能知。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当初的担心是多么的可笑。如果她是那样的人,她又如何能做到那么义无反顾地为他豁出性命?而他又怎会在此之前,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她吸引?
不就是因为她永远都是那个自在豁达、心性坚定的崔瑾珠吗?
他看着她柔和的表情,不由自主地便走到了床边,对她轻声说道:“我请了位大夫过来,让他给你看看,也许你就能早点好起来。”
崔瑾珠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他,见他仍旧是一身远行的装扮,便知他还未回过平都侯府,心知他有多愧疚和焦急,便笑着道:“我这几日过得可比以前舒坦多了,既不需早起,也不用做作业,高兴了便看看书,不高兴了就吃吃东西。你这大夫也请得太快了些,就不能让我多逍遥几日吗?”
杨越之闻言却是涨红了眼,抿嘴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心中怎不知她就是只是在安慰他?高太医早就与他说过,她的腰还未好全之前,只会日日疼痛,一丝移动都会加剧这痛苦,连普通瘫痪在床的病人在仆人帮助下的翻身放松都做不到,更可怕的是这样会加速褥疮的滋生,弄得不好便是全身溃烂的下场。
她怎么可能过得舒坦逍遥呢?
他僵着脸冲她扯了扯嘴角,却是笑不出来,只能侧身将吴大夫让了过来。小赵氏已是抹掉了眼泪,亲自过来辅助吴大夫诊治。
杨越之退出房外,在厅中焦急等待,直过了半个多时辰,吴大夫才走了出来。
他赶紧上前询问道:“吴大夫,崔小姐的腰如何?能治好吗?”
吴大夫边接过小赵氏亲手递上来的帕子擦着手,边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答道:“腰我可以给她治,只要她吃得了苦,以后坐立行走不成问题。”
杨越之惊喜地露出了微笑,小赵氏也感激涕零地看着吴大夫。可当他看着吴大夫凝重地面色,又渐渐敛了笑,沉声问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吴大夫刚刚便听得两人说话,料想世子爷恐怕是心仪这姑娘,下面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可犹豫再三,他还是狠狠心开了口:“崔姑娘以后恐怕生育艰难。即便怀上了,也难以顺利生产。很可能一尸两命,不如不生。”这些话,还是得趁早讲。
杨越之闻言怔愣片刻,开口却是说道:“能走便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吴大夫听罢点点头,与小赵氏说起需备好的东西,开始了第一次施针。
而杨越之站在厅中却是呆呆地看着地面,一时脑袋空空。
如此崔瑾珠便开始了每天痛不欲生的扎针生涯。
因着有吴大夫在,丫鬟们胆子也大了起来,在吴大夫的指导下,每日动作轻柔地帮她翻身清理身体,扎完针后又用药敷一遍,然后带着满身的药翻回来继续挺尸。
因着吴大夫说她的腰可以治好,院子里的气氛便一下子轻松起来,连小赵氏都少了每日的消沉,渐渐都能听到让崔瑾珠分外想念的唠叨声了。
这段时间家中的晚饭都是在她房中用的,父亲和哥哥都尽量说些高兴的事情逗她们笑,崔瑾璮更是日日都过来,早些时候甚至连女学都不去了,天天陪在她身边照顾她陪她说话。崔瑾玞也是如此。
连崔槿璧和崔瑾珊都来了好几趟,崔槿璧过来时看着她的样子还红了眼,说话语气都不像以前那么尖刻了,只是皱眉说了她几句不爱惜自己,回头却让人带了些上好的细棉布过来。这样的布给瘫在床上的病人做垫褥是最好不过的。
崔瑾珊也说了好些好听话,但是眉眼间却不见一丝悲痛。
几个伯娘婶婶、家里的亲戚都来看过几次,几位先生和同学们也来过了,送来了些东西还有护身符什么的,小赵氏也都一一收了起来,那会儿也都没什么心情看。
在崔瑾珠施了几次针,竟然便能在翻身时微微使力后,小赵氏终于有心情整理那些东西,并与她说说闲话了。
“你大伯母给你送来了一些书,想是怕你躺床上无聊给你解闷的,以后我有空读给你听。”说着,小赵氏便唤来香茹,吩咐她将书找出来放在的她床头抽屉里。
接着她继续看礼单,忽地便嗤笑了声,说道:“你这二伯母吧,抠抠索索也是到极限了!连她女儿都送来几匹细棉布呢,她就送来一盆花,还是盆哪儿哪儿都能见到的茶花!”
崔瑾珠闻言笑了笑,却是叫香茹把花也拿出来,看看大小合适,便让她放在了窗台上。
“说起来,我这几天刚听说啊,”小赵氏说着便微微倾身,对着崔瑾珠神神秘秘地说道,“蒋家又来求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