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杨麟在巡营过程中无意听到几个兵丁对话,一个说问道:“哎,你怎么拿了这样多宝钞呢?这样一张纸就足足相当于2钱纹银,是不是太贵了?”
赵六一个人嘀咕道:“哎,你就不懂了啊,小队长说了,我们巡抚对这个宝钞信心颇大呢?
再说了我们巡抚这次不但提高大家饷银,而且还发放了这样多赏银,就冲这个,我们也要拿一点宝钞啊。”
牛八那个说:“这次劫了豪格大营,大人当然应将奖赏一点给我们。
但若这奖赏变成一张纸,这是不是太亏了?”
王五那个说道:“管他呢?就冲着我们大人这样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你想想现在兵荒马乱的,天气还这样冷,其他各部能够正常发放正饷都不错了,哪里还会发放恩饷?
这次大人不但提了军饷,而且还多发了赏银,就冲这个,我们也不能装孬种啊。”
牛八那个叹息道:“是啊,听说这宝钞可以寄回老家缴丁赋,还可以拿到忠义钱庄兑换成银币,我就感到奇怪了,这样一张纸能够真的换回真金白银?”
一个人笑道:那当然,你想想钱庄里面一张兑票还可以兑几百银两。
我们大人发给我们的宝钞,不论怎么说也能够兑换几钱几两银子吧。
哦,你也看到了,我们手里这个银币如何?一元可足足有一两银子,听三大队那个刘麻子说他跑到外面去买东西,掌柜看了看成色,掂量掂量了一下,声言这一锭足足相当于他往日收到的1两5厘银子呢?
牛八也显得非常得意,笑道:是啊,还别说大人铸造的这个银元还真是实斤实两的,店里掌柜的,市面上都喜欢收,很多人更是笑言,有了银币就不需要每次判断银子成色,就不会少斤短两的。
众人大笑不已,一个人笑道:“是啊,大人铸造的银币那是没说的,问题就在这宝钞,到底能不能用啊?
牛八长叹一口气道:“用当然能够用,昨天最先拿着这样一张1分宝钞过去,店里面连连摇头,说这个不值12个铜钱,一定要铜钱或者散银。
没有办法,我只有给了他1个5分的银币,看着他给我找了40多个铜钱,真的感到太麻烦了。
听说这两天好多了,钱庄放了话,大家不是羡慕银币吗?
大家只有拿散银,拿宝钞去兑换,铜钱太占地方,大家为了换我们大人的银币,可以说蜂拥而至。
听说有的地方由于兑换人太多,钱庄规定每天最多兑换两百两散银,但宝钞则不同,可以当场兑换成银币呢。”
旁边一个人点头道:“哦,这就好。实话实说这银币确实方便多了,不用辩成色,不用害怕短斤少两的。
这宝钞也很好啊,不像过去那样,去买东西还要背上一吊钱。”
听大家如此说,杨麟虽然稍稍放宽心了,暗自嘲笑道,这宝钞代替铜钱大概还需要很长时间,不过细细一想,心情变得更加放松了。
中国自古以来民间流通的多是铜钱,随着宝钞逐渐流通,到时候宝钞兑换铜钱的数量逐渐上升,大家看到宝钞越来越值钱,如此民众必然更愿意接受宝钞。
除此之外,这宝钞远较铜钱方便适用,当大家逐渐认识到宝钞的好处,当大家知道宝钞可以随时等值兑换相应数量的银币,在这种情况下,宝钞方能够快速流通。
杨麟种种举动,当然不仅仅为了好名声,为了争取民心而已,更主要的是为了自身地位。
去岁义勇军一路西征攻下cd,到头来明升暗降为郧阳巡抚。
现在为隆武帝发丧,增强地方乡绅抗击鞑子必胜之心,主要还是为了自身官位,谋取梦寐以求的四川巡抚职务。
就在三天前,从重庆方向传来消息,四省总督王应熊现在早已经病死军中。
最初王应熊驻节遵义,但孙可望在大败曾英之后深入其后,大军直逼遵义,明军不敌,王应熊在其亲信将领王祥掩护下逃难到毕节卫。
看到明军连战连败,川北的杨麟执意驱逐流寇方可罢兵,其他各路明军根本不听号令,忧愤之下王应熊病死毕节军中。
在占领播州之后,孙可望就跳出明军重重包围圈,就如同红军逃脱国民党军队重重围堵进入陕北之后,短期内再难集中实力清剿。
现在四省总督王应熊病死,川陕总督樊一蘅就显得特别重要了。
虽然其亲信四川巡马乾、四川总兵屠龙相继战死,所属精锐也早已经土崩瓦解,现在实力大为削弱,但刚刚归顺的赵荣贵为其亲信,在汉中攻城略地的贺珍也曾在其帐下效力。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杨麟内心有了主意。
这天三军主帅汇合,大家共同商讨未来可能的局势演变,商讨如何共同抗击满清鞑子。
论职务杨麟挂着郧阳巡抚,在杨展、赵荣贵之上,但两人成名已久,且大家没有明显统属关系,现在要论起身份就显得颇为麻烦。
四川幅员辽阔,不论面积还是人口一个省相当于其他两个省,如此方有天下为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的格言。
这几年虽然战功卓著,义勇军实力远在诸军之上,杨麟过去不敢放肆,现在则显得更加谨慎。
古人讲究面子,杨麟给大家面子,三人相见最初还颇为尴尬,大家虽然没有明说,但看得出杨展、赵荣贵诸人脸上诸多不快。
杨麟哈哈大笑拱手说道:“两位老将军,后进杨麟在这里给两位老将军请安了。
当时满清入川,八代王授首,马乾屠龙一败再败,若非杨老将军挺身而出会同马鸣銮、林时泰诸人挡住鞑子铁骑,令其不能进入cd平原,如此恐cd平原生灵将再遭到鞑子毒手啊。
鞑子真的没有人性,这一路之上制造了多少无人村,真是骇人听闻啊。”
杨展一听,僵持的大脸稍稍舒展,连声不敢当,若非及时传来义勇军大胜的消息,恐大家早已经退守嘉定府了。
大家连声哈哈不已,算是舒缓彼此之间尴尬。
再分主次之际,杨麟一再声言自己虽然挂名郧阳巡抚,战场上也立下细微功劳,但若非杨展、赵荣贵等人鼎力支持,断难斩杀满清王爷罗洛浑,将鞑子驱逐出四川境内。
对两人怎敢摆出郧阳巡抚架势,只期望大家能够携手再创佳绩。
虽然明室衰微,但朝廷自有纲纪伦常,杨展、赵荣贵等人也不敢造次力压对方之上。
经过一番谦让之后,杨麟虽然坐在上首,但只敢坐半个屁股,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看了看在一旁跃跃欲试的赵荣贵,杨麟当然明白他想要什么,相对杨展只是单纯于会联络感情不同,赵荣贵这次可带着期望来的。
虽然手下兵强马壮,但大军驻扎龙安府(相当于甘孜地区与广元地区的平武县),地方贫瘠,根本养不了其帐下两万兵马。
这次起兵反抗满清,原本打算占领一两个富庶的州县,解决一下大军供给。
刚刚落座,赵荣贵就羡慕义勇军装备精良,羡慕大家军需供应。
旁边按察使钱邦芑则忍耐不住,也不知道是谁昨晚泄漏消息说什么土暴子投资袁韬尚在对方军中,袁韬强奸亲嫂,作为土暴子后更是以杀人为儿戏,在地方影响甚坏。
现在刚刚坐下,赵荣贵就要钱要粮的,想到乡人哭诉,钱邦芑霍然站起来,拱手道:“大人,万万不可,不说赵部军纪涣散,其帐下将士多有杀戮,单说其收留土暴子首领袁韬,就说明其包藏祸心啊。”
杨麟霍然站起,瞪着赵荣贵道:“赵将军,其他好说,那恶贼袁韬可在你军中?”
赵荣贵大惊,看了看下首的杨璟新,声音颤抖道:“大人,袁韬确实在我军中,但如今大敌当前,袁韬也愿意改邪归正啊。
当日我起兵之时,少将军可是亲信允诺既往不咎啊。”
杨璟新一听感到大事不妙,趋步上前拱手道:“巡抚大人,看到小弟薄面上,当日也怪小弟糊涂,没有得到你亲口允诺,答应了赵老将军。”
杨璟新表态,相当于杨展表态,看到情势不对,杨展拉住杨麟的手道:“杨将军,相忍为国,袁韬虽然恶贯满盈,在川北犯下滔天罪行,但还望念在大家合力抗清的情分上,将军就饶恕他这一次。”
钱邦芑看了看身体颤抖不已的年轻主帅,暗自庆幸,看来宝押对了,不论是不是其有意放出风声,看来这次真的打算拿袁韬事件做文章。
想了想,钱邦芑硬着头皮说道:“杨老将军此言差矣,别人尚可,这个袁韬早年强奸兄嫂,平日更以杀人为乐,这种人怎么能够取信于人?
今天大家是戮力抗清将鞑子驱逐出四川,异日谁知道对方是否反水?”
赵荣贵原本明将,先投靠大西,后投靠满清,现在又归附明廷,也算是三家姓奴,听如此一说脸色颇为难看。
其帐下将领更是炸了锅,一个将领躬身而出道:“杨麟,俗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怎么抓住袁兄弟这点小事不放过呢?
你说说,你到底想要怎么办?”
众人大惊,大家屏住呼吸看着这位年轻主帅,虽然常常表现得礼贤下士,但规矩甚严,自领军以来还没有几个敢真正背离其意志。
杨麟慢慢站起来,按着前面这位将领道:“杨老将军,赵老将军,还有各位兄弟,俗话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就因为在这乱世之中有太多太多像袁韬这样的恶魔?
他们基本上已经丧失人性,战场上对对手异常残暴,战后对周围百姓也凶狠,并且随时可能在背后捅刀子,这种人万万不可留。”
看着杨展,赵荣贵恳求道:“杨兄弟,巡抚大人对袁韬袁兄弟成见太深,无论如何你也要说一两句公道话啊。”
杨展站起来看了看众人,笑道:“赵将军,你被巡抚大人迷惑了,巡抚大人其实是为袁兄弟好。不是斩将立威,也不需要斩将立威啊。
大家想想,过去作为土暴子时袁兄弟作恶多端,本来死有余辜。现在即便在赵将军帐下其手下兵丁也欺行霸市,欺压地方民众,要保证每天供应一个鸡蛋,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啊。
现在老百姓过得水生火热,即便巡抚大人不出面整治对方,我杨展也断不轻饶。”
杨麟嘴巴半张,如果继续在上面做文章要置袁韬于死地,那几乎被大家看穿,那就是为了斩将立威。
如果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那才是真正的为了军纪着想
一边赵荣贵一听,整个人放松下来,呵呵笑了笑说道:“杨兄弟如此解释,我也理解啊,但大家知道我军驻扎龙安府,治下多为蛮夷之辈,地方萧条,为了不让兄弟们饿着困着,大家也是没有办法啊。”
良久,杨麟终于想到应对之策,站起来说道:“兵民一家,兵民一体,像张献忠那样裹挟民众,搞得地方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这有什么用处呢?
俗话说量入为出,你只有这样多钱粮收入,拿什么养这样多兵马?
如果地方较为富庶,民众生活殷实,如果能够减少官商勾结,将民众财产收上来,可以一百口养一个兵丁。
若地方贫瘠,老百姓民不聊生,那么大概要两百人,甚至更多。
每次大战下来缴获俘虏数以千计,按照大家过去做法常常将其编为军伍之中,但我主张宁缺毋滥啊,除了挑选少数精锐冲入军中,其他众人则额外打发啊。”
杨展眉头紧锁,赵荣贵则显得颇为不满道:“巡抚大人,老夫驻防龙安府这样贫瘠山区,你认为可以养多少兵呢?”
旁边殷承柞代为回答道:“赵将军没有听清吗?像龙安府这种地方,大概只有两百人养一个兵丁啊。”
众人一阵哗然,刚才出言顶撞的大汉再次站出来道:“我武大定看出来了,你杨麟其实没有容人之量,最初拿袁兄弟过去那点陈年破事说事,现在又说我们人太多。
真的是怪事,杀鞑子,居然嫌我们人多?”
武大定原为明将,后来投靠满清驻军宝鸡,去年贺珍起兵杀入关中之际武大定起兵响应,大军一度逼近西安,后来为鞑子所败,先是避难汉中,后来投靠赵荣贵。
武大定当然与袁韬不同,杨麟站起来,态度也变得相对和缓,拱手道:“武兄弟,没有那个嫌杀鞑子人多,这次讨伐鞑子,四方百姓云集,有的不辞劳苦运输粮食,有的青壮更是赤胳膊上阵,大家种种壮举,让人佩服不已。
做任何事情要量力而行,治下土地只能养这样多军队,如果太多了,民众不堪压力啊。”
清军人强马壮,训练有素,武大定袁韬当然不愿与其作战,一个劲认为杨麟是变着法子整治大家。
如今鞑子退守汉中,土暴子进入云贵,赵荣贵、武大定、袁韬诸人不愿意与清军作战,认为当在川南川北分路抵抗。
龙安府接近藏区羌区虽然可以购买番马,但地广人稀,土地贫瘠,人烟稀少,且在去岁岁末赵荣贵率部攻打明军副将住之龙,杀了很多人,地方对其也怨声载道。
赵荣贵不愿回师龙安府,还是杨展给出主意,大家联名上报川陕总督樊一蘅,由赵荣贵率部进入川南,收拢屠龙旧部,以进兵云贵清剿流寇。
杨麟派兵进驻龙安府,作为交换则向其支援白银三十两,以缓解军需。
由于连年征战,再加上鞑子烧杀强掳,在很多地方制造无人村无人山寨,大军粮草难以为继,大军在利州只是待了一天,杨展、赵荣贵等人方率军南撤。
看着人群中面目狰狞的袁韬,想起其过去胡作非为,杨麟一再向杨展、赵荣贵等人交待,希望能够小心谨慎为上。
除此之外,杨麟一再交待,前几年天灾不断,这几年又先后遭到土暴子、流寇祸乱,兵荒马乱的民众早已经困苦不堪,大家需要善待治下民众。
两人支吾着应付,看得出杨展、赵荣贵两人都未听进去,稍稍显得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