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失去了轻生死,重荣名义气的江湖儿女的真性情,他靳芳流才能成为名震天下的薛大老板的弟子,才能称雄关中,于长安城中天子每年举办权贵富豪的宴席上有一角席次。
至于得失利钝,就算是靳芳流未曾后悔,不过他偶尔念及,也必然黯然沉思。
在快意恩仇的江湖之中,是做个快意恩仇,干脆果决,有酒喝有肉吃,许人一诺金不易,山岳一掷倒为轻的江湖人物,还是要借助江湖这个跳板来纵身跳到权贵的藩篱之中,说言不由衷的话,做内心不喜,他人不乐,但是一样要维持的虚无戏来成为名流人物,始终都是个歧路,需要勇气去抉择。
长安城中天子的盛宴上,人人关注的其实并不是吃喝什么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也不是为了因此马上可以换成升官发财的机会,更不是见到什么名闻天下的歌舞妖姬的轻歌曼舞而呼朋引伴作为后来的谈资,只要是那宴席的主角在,就算是请你吃窝窝头,喝冷水都足以让你荣耀乡里,人前显贵,就算是吃屎,你也会觉得自己是比别人高上一等的肥蛆。
只要在那宴席中有一角席次,便足以匹敌身家百万,无论是小官小吏如芝麻官保长里长,还是客栈酒楼的朝奉仆役都会感到无上的荣光,祖坟冒了青烟。
因为就算是贵为封疆之臣,富比陶朱公邓通,也未必能成为天子宴席的座上之宾。
显然,那是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而不是仅仅凭着你的财富权位而自然获得的荣耀。
在长安城,从来没有人敢自称主角第一,虽然当世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
在江湖中,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因为就算是流氓瘪三,初出江湖的无知少年,一样有击败或者杀死名震天下的绝代名侠的故事传说,殷鉴不远,可敬可惊。
在长安城里,没有人敢自称第一,犹如科场之上,没有人敢自称是文章魁首,毕竟文章道德的评判,并非定于一尊。
司马相如,曹子建,李白,苏东坡都不是科举的状元公,不过同代中人绝没有人敢自认为诗词文章上能超过他们。
小李飞刀在兵器谱上仅仅排名第三,不过也没有人自信能在他的飞刀之下逃过惊天一击。
想要尝试打破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个神话的,都已经做了这柄在大冶铁匠炉中打了不过三个时辰,其威名却早已经超过天下任何神兵利器的飞刀下的亡魂。
就连自认为古往今来的权臣之骄横莫与能侔的秦国公秦震中,也一样不敢自称长安城宴席上的主角。
二十年来最得天子宠幸信任,自以为古往今来的帝王师所不能及,当今天子跟前威名最盛的国师霍灵素,也不敢在长安城里妄自称尊。
如此更不用说知进退,守礼仪,深沉谨慎,莫可与测,绝不为天下先的言世昭会跃马出锋了。
这座城里要的是名副其实,要的是德配其位,没有位尊九五,你绝对不能自拟第一,否则,你在虎视眈眈之下,就算是一是侥幸成为至尊,却绝无得到好下场的可能。
这一点,言世昭,霍灵素,秦震中,还有六王八公二十四候三十六将的后代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你只能暂时独大,却不能并吞宇内,将其他人都吃掉,你想要乾纲独断,只能得到王莽董卓那样僭越的乱臣贼子被压制的贵族臣僚刺杀的下场,或者重蹈西域传说大秦国(古罗马共和国末期)时代的皇帝凯撒被诸元老大臣弑杀的覆辙。
以霍灵素之阴鸷,不知道已经在江湖中和长安城里聚集阴谋了多少年,在长安城中一样无所成就,无非得到一个如此盛典宴席上的司仪赞礼的角色,看似荣耀,实则陪唱而已。
墨孤魂于东岳泰山玉皇顶上,孔夫子之乡雄霸称尊,他虽然早就虎视眈眈的觊觎此地的富贵风流,也在长安城里布局已久,眼线众多,甚至那些手下已经按耐不住,久上劝进表,让他率众大举进军长安,将本朝的破房子一蹴而就的拆毁踢碎,自建一个墨家的万古江山。
墨孤魂虽然狂妄,虽然也羡慕天子的威风,却还不是那么的利欲熏心,也不是如此的愚蠢,他始终畏惧长安城的龙潭虎穴,也始终知道自己力有未逮。
他怕的是自己判断失误,一着不慎,连落脚之地也没有了。
没有和皇帝老子和元勋贵旧们撕破脸,自己还能立足于江湖之上,自我加冕为武林盟主,自上圣号圣武林盟主,僭居墨尊,他们畏惧自己的势大,也畏惧自己在他们的盛世治下掀起来风波浪涌,所以对自己饥馑安抚之能事,凡事对自己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一旦与他们开战,持久难下,他们雄踞国朝正统的衣钵,便能聚集天下的兵器钱粮,天下那些阴谋颠覆自己的枭雄豪杰,就会被他们怂恿鼓动在麾下与自己为仇作对。
自己就算是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殿前一击,山河缟素的气吞万里如虎 的本领,也一样抵挡不住源源不断的进攻和陷阱暗算。
一旦成为他们的众矢之的,他们的利益相通,便会暂时搁置互相之间的龌龊内讧,进而同仇敌忾,全力进攻。
加上自己压制江湖群雄已久,让他们不敢言而敢怒,他们的怒火一旦爆发,就算是墨翟,诸葛青阳在世,恐怕也无能挽狂澜于既倒。
自己纵然号称武林千古第一人物,只不过自己也知道那多多少少是自己暗示奴才们劝进阿谀,的确吹得过了,只不过牛皮吹得再大,总有破败的一天,本事却不会跟着牛皮一起涨大。
自己的才智武功是否能赶得上不数年之前或者之后的任我行,东方不败,左冷禅,岳不群之流,已经很难说,真的超过诸葛青阳,恐怕也多半是做幻梦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