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皇帝英明,怒不可遏,要杀人立威,要清洗旧党,还要借此收买天下百姓之心,另立自己的一般势力,就是斩立决,就是瓜蔓抄的拔出萝卜带出泥,勾连一窝,让一家人哭,一路人哭。
当然,他们哭,自然有人就会笑。
只是国朝以来诛杀大臣的极少,尤其是开国勋旧。
因为高祖太宗时候苛待功臣,留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民谣,为世人诟病,弄得勋旧功臣离心离德,只是震慑于太祖太宗的威风,还不至于勾连结党谋逆。
最后太祖太宗晏驾时候,尸骨未寒,他们便一起联合早已经心怀不满的五军都督,御林军,将高祖的那些飞扬跋扈,看不起功臣勋老的子侄皇孙皇后妃嫔,还有为了打击勋贵元老提拔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科清贵都是被抓的抓,圈禁的圈禁,自杀的自杀。
当然青史至此,他们当然要一笔掩过,这和黑帮新话事人做馆上任的规矩一般不二,他们也羞于提及此事,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最后,他们还是选了个来历不明,民间颇有议论其出身血缘的太宗皇帝的庶子即位,即为圣宗皇帝。
圣宗皇帝因为感念一干勋老贵胄的扶持,对他们和他们的子侄大加封赏馈赠,什么盐铁,铸币,漕运,盐运,织造的营生,都一一分包给他们世袭。
这虽然能一时讨好这些勋贵使得他们不至于造反,可是也造成本朝弱干强枝,头重脚轻,财政匮乏。
不与民争利这一太宗的圣训,也只能撰写刊刻在太宗皇帝的传世经典之中。
这些开国勋贵的后人毕竟也是良莠不齐,坐吃山空之辈,其中有些不肖子孙将这些盐铁,铸币,漕运,织造层层分包给家奴亲信们经营,以至于与民争利大兴而起,商贾百姓怨声载道。
后人念及高祖太宗这件事,都不禁心有余悸,自圣宗即位以来,贵戚元老之后明目张胆的造反篡逆,当朝天子会同勋贵朝会,将之篡逆不臣之罪昭告天下,然后讨逆,将祸首圈禁,以示皇恩浩荡,也是感念他们先祖辅弼太祖太宗有功,因此就算是他们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也不与庶人或者后进的新贵刑罚等同。
后进的科举新贵或者边庭立功的校尉将军,就算是官至三公三孤,大司马大将军,也一样没有如此的优待,这些元老勋贵的后人也一样将他们视为家奴。
因此本朝事实上已经极少杀戮功勋,有了这种事实上的规则,所以这些小脚色待宰的替罪羊们也不相信被揪出来。
不过最终他们还是被抛出来,砍下狗头做明正典刑,被扔到黄河里祭祀了河伯,他们得功名富贵于黄河,吃饭享乐的买卖依旧送给黄河,也算是公平,得之于河,失之于河。
看来这些蛀虫宵小他们的上司靠山,有时候连江湖人的义气都不够,江湖中人受了你的尊敬供奉银钱,绝对要义气到底。
薛大老板虽然心肠坚硬,早就练得铁石钢骨,可是见到灾民衣衫褴褛,流离失所,啼饥号寒,也不禁心下惨然。
他毕竟也是吃苦人出身,也遭过这种天灾人祸,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惨淡青黄的田间,庄稼匍匐,被冲垮的道路上,人群羸弱,三五成群,结伴逃荒。
如此惨象,盛世大好同此凉热,真不知今夕何夕了。
居然还有官兵胥吏对他们们推来攘去,让他们不能向进入长安城的金牛大道进发,以免让正在召开的万国来朝的盛会失去了几分颜色,也怕惹得众邻邦不睦,嘲笑天朝。
薛大老板的气势煊赫而雍容,鲜衣怒马,这些军卒自然不敢冲撞,当他们看见云若那辆马车上的飞鱼旗的时候,早就退避三舍,远远的观望。
有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冲撞锦衣卫呢?
薛大老板出镖的时候最为讲究,若在平时,他还可能拿出周身的金银买些粮米施救。
不过他做生意的时候决不能露一点点财,也不能破费一点点,只能进不能出,这是他做买卖的忌讳,也是他的规矩,若是有些出的,他以为说不定便弄一个人亡财败的征兆。
因此一路看着这些饥民难民的哀痛不绝,他这位身家百万亿万的豪商丝毫未曾动容或者施舍周济。
伙计们脸上也颇有犹豫怜悯之色,只是薛大老板的规矩他们都懂得,在走镖的时候,便算是遇到他们的爹娘老子逃难,他们也不能资助一口水,一口粮食。
本来见到逃难的百姓队伍中,也有些年轻的女娃媳妇儿,依照薛大老板平日的性情,若是走镖回程,他肯定要沿途收买一些。
当然,他绝不是要做慈善,也不是心肠好,更不是要做什么大善人,而是将那些长得模样好看的留着自己用,玩的厌弃了,便卖到青楼,稍微次之,卖到成都府做野鸡流夜莺,也是一笔回程的买卖,不至于亏空。
这个时候,大姑娘至多是一只羊的价钱,小媳妇的也至多一顿饱饭就足够了。
薛大老板从来不吃亏,买卖也做的遍地开花,什么行当都会介入,对于此时的贩卖良善,他以为并不算是损伤阴鸷,天良丧尽,而是救焚拯溺,甚至是观音菩萨在世。
对于生命来说,他的确是做善事;对于人类的道德良知来说,他的确是在犯罪。
他不是什么好人,他虽然有怜悯之心,可是这怜悯之心也只是身为人类的不忍之心。
另外他也认为,自己是川中的富豪,川中家乡如果有了天灾人祸,自己出面赈灾,那也是理所应当,此地也有官府胥吏,也有帮派门户,也有富商大贾,他们不救他们的乡邻,乡邻饥民一旦恼怒,形成民变,抢的杀的是他们的,和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就算是他们做了流民盗贼,也万万劫夺不到自己的家乡川中和成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