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起这位老人,就要谈及他的既往,说起他的既往,就要把他的为人处世和行事一一罗列。
罗列之下会发现若是谈及这位老人的罪行,不免要流几滴同情的眼泪,便要为他打抱不平,便要生出来几分替他叫屈,替他冤枉的想法,他的罪行若是该杀,那么时至今日曾经加于他身上的罪名,若是挪移到虞老的身上,自然也是实至名归。
毕竟,人会思考,更会比量,谎言说的再多,污蔑就算足以把人渲染成十足的恶棍流氓,也会有蛛丝马迹的破绽。
说你是黑的,你就是黑的,你不是黑的,也是黑的,这种逻辑当然成立,可是它不能永远的一手遮天。
何况虞初文明的厚黑程度,还达不到颠倒是非,黑白不分,虞初文明还没有到民众钳口无言,道路以目,虞初文明的人们还没有达到蠢不可及的地步,他们还没有懦弱到要当奴才。
若是提及明韬老人,就得把他做过的那些陈年往事摆出来,若是摆出来,公布于众,难免会让人尴尬,也难免让人议论纷纷,更会动摇虞初文明数十年来的安定祥和,有的人难免要因此遭到清算和追究。
让人议论的同时,自然会有不和谐不听话,更不能保证全部出现虞老希望得到的万人一致,万人同一个指责声讨明韬老人背叛虞初文明的思想一致,整齐划一。
如果甚至出现要颠覆既往的判决的危险,出现要给明韬老人,那可是稳定和谐的虞初文明所不能承受的了的。
如果真的出现这个风险和危险的思想,难免会对虞老——这位被村中人称颂为永远英明神武的村民事务官产生某种有损其荣名的风言风语,说不定这尊虞初文明自己建立的第一座以人身为圣神的神便会轰然倒塌。
村中人闭口不谈明韬老人的往事,关键是虞老一直以自己的霸道和凌厉压制让人不敢提及这个人,更不能提及他的事,谈及他,会担当罪责和流放,会被虞老嫉恨,更会被虞老的属下刁难和排挤,说不定哪天走路就会掉到水沟里淹死,说不定睡着睡着就断了气,说不定吃着吃着饭才发现应该给耗子吃的砒霜已经吃了大半碗,说不定驾车的时候轮毂会断裂,车轴会散掉,拉车的牛马也会把你带往悬崖深渊。
甚至还可能落个和明韬老人一样身败名裂,全家遭瘟疫灭门的下场。
面临如此的凶险,冒着身死名灭的下场,谁不忌惮心寒,谁不望风而遁?谁会无端去提及一个不相干的老人的冤屈和往事呢?
他的名字,甚至哪怕关于他名字,他的经历的关联,都可能会让人生出来诸般联想。
人的思想便是如此的危险,人的脑袋远比人的身体更让人生出背叛的念头。
无论多忠心的臣子和奴才,也难免会生出阴毒卑劣的念头,独夫民贼最想做到,最难做到,也最不可能做到的就是让所有的人都不会异议和自我思忖,就算是让所有的人闭口,都很可能把自己置于覆亡和被国人驱逐的周厉王的境地。
每一分异议和不和谐的音声都会让虞老和曾经参与诛杀这位老人的人感到不安。
时隔多年,这些在位者,得以坐享明韬之死带来的丰厚馈赠回报的人们,他们已经安富尊荣的沉溺在梦中久了,怎能愿意听到关于此人之死的种种疑惑呢?
更何况这些疑惑足以颠覆他们的高位,甚至终结他们的性命。
如果不处死消灭此人,哪里让我们得到如此的荣华富贵,哪里让我们安心享乐此时的宁静和谐?
盛世的盛宴上,你却提及危亡便在顷刻,洪水将至,天劫将临的危言耸听,自然让人侧目恼怒愤怒你的无知和乖谬,你也可能因为不识时务被人驱逐,甚至丢掉性命。
本该是锦上添花的妙语连珠,你却言及黄土陇中一把朽骨,败亡垂死的寒泉呜咽,岂能是识时务者所为呢?
当年陈涉尝佣耕在垄亩之上,举事称王以后,有一个佣耕伙伴,患难时候的兄弟急急忙忙去拜见他,只是那些守门的奴才们狗眼看人低,说什么也不相信这个下里巴人、猥琐的农奴、衣衫褴褛的乞丐乃是大王的旧日伙伴,死活也不给他通报。
此人倒也有急智,干脆在陈涉出行的时候在人群中大喊陈王的名讳。
陈涉见之,旧日伙伴的来到自然大喜过望,不为别的,在他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尊荣富贵,那是何等的惬意快活啊!因此便让此人与自己一起同车载入自己豪华的宫殿,所为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正是如此道理。
这乡下人哪里见到过如此广大雄伟的殿堂,他自然不知道这还不过是个未成大事的草头王的分赃聚义堂,若是他见到秦始皇的阿房宫大郑宫,若是知道日后的刘邦的长安城,未央宫的堂皇富丽,他很可能都要惊吓的合不拢嘴,羡慕的口流涎水。
旧日躬耕垄亩的伙伴,一朝富贵,自然虚矫傲慢之气生了出来,陈涉自然不免洋洋得意,这个乡下人以乡下人的精明自然看得清这一切,他足够精明,可也足够的愚蠢。
他看出来了人的肤浅,却忘记了人的残忍。
这个陈涉佣耕时候的乡下伙伴的无知便逢人说:夥涉为王。
意思是一朝富贵便得意忘形的意思,又把当年陈涉于垄亩中卑贱下作,出乖露丑的泥腿子勾当之事添油加醋了一番,这个口无遮拦的愚蠢家伙可不知道他加以污蔑羞辱的乃是手握生杀大权的造反草头王。
最终此人的下场大家就算是不读史书的人也知道是被咔嚓砍脑袋的结局,这就是不识时务的下场。
人这种动物,穷困潦倒之时,大家自然兄弟手足,甜言蜜语,哥哥长弟弟短,等到江山社稷打了下来,哥哥坐了江山,兄弟还要不识时务的以旧时称谓称呼,那就是不懂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