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车上的攀谈
从京城外北出关的路上,一辆红色桑塔纳平稳地行驶着。
车里有五个人,毕文谦坐在后排正中,右边是张晓霞,左边是一个方脸戴着大框四方眼镜的小眼睛壮年男人——岳奇峰。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服,略有点儿华发,和毕文谦一样,也低头看着书。一个看着《三国演义》,一个看着《三国志》。而前面的两人,则是岳奇峰的司机和秘书。
这大约略有点儿挤,张晓霞安静地看着车窗外面,大腿上放着一个小录音机,一首夏林唱的《只为你唱》,声响不大也不小地在车里流淌着。
“……有些歌陪我成长,多少次红了眼眶,有些人怎么能忘,闭上眼就自然会想……”
待一曲放完,一盘磁带也终于到了头,微微的沙沙声中,按键跳起的声音突兀又清脆。
仿佛恰巧,岳奇峰也适时地合上了手里书,偏头看了看车外面的天色,然后回头看着毕文谦安静的侧脸。
“毕经理……”
“啊?啊,岳伯伯,之前吃饭的时候都说过了,不用这么称呼……”
岳奇峰只抬起食指轻摇,脸上是和蔼的笑容:“不,你本就是文华的经理,你也当得起。”
毕文谦无语地和岳奇峰对视了几秒,只能摇头:“算了……就是你们这样,所以我越来越不喜欢出门了。”
“哈哈……”岳奇峰爽朗地笑了,“少年得志的人,不少,但像你这么年少,像你这么得志的,那就稀罕了。你却不骄不傲,更是殊为难得……”
意识到身边的中年人打开了话匣子,毕文谦索性也合上了书:“那个,别的且不去说,岳伯伯,你真认为我这算是得志?”
岳奇峰一愣。
“难道不是?”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我现在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追求的事情打基础而已。所谓得志,还早得很。”
这大约和岳奇峰设想中谈话的画风差距很大,他凝神想了想,才不确定地再问:“追求?”
“是啊!道理其实很简单,半个世纪以前,就有人说过了:‘谁甘心做人的奴隶,谁愿意让乡土沦丧?可怜是铁蹄下的歌女。’我只是想安心唱歌而已,我说过很多次了,不少人都知道。但这个世界并不太平,像只鸵鸟一样去当鸳鸯蝴蝶派那种文人戏子,不可能有称心如意的结果。没办法,我……也只能效仿曹刿了。”
毕文谦口吻平淡而坦荡,岳奇峰却听得略微尴尬了一阵。
“……肉食者鄙啊。这话,可不好听,但你们确实有底气,有资格说。要不是有你们彭副主任在关键时刻不顾个人得失坚持发表那篇警告,我也不可能当机立断下决心做准备。”叹息着,岳奇峰不禁追问道,“你真的觉得世界局势如此险恶?”
毕文谦盯着岳奇峰的脸反问:“难道不是吗?”
岳奇峰看了看前面,沉默了几秒:“可也有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的主题的说法。”
“没错啊——建立在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的基础之上。”毕文谦显然知道岳奇峰指的是什么,也理所当然地答道,“东西平衡是南北问题得以成为核心的基础。85年的时候,地图头才刚刚上台,看不清他的成色也不奇怪。”
岳奇峰沉思了一会儿。
“所以,你们去搞出了远东经济试验区?”
“那和我关系不大。我只是告诉万鹏,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有去做的价值。他会不会去做,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能做到什么结果,是他自己的能力。”
岳奇峰细细看着毕文谦的表情,渐渐笑了:“结果,却是奇功。”
“您不是在冀省工作吗?也对这么远的事情关心?”
“你这是哪里话嘛!全国一盘棋,他苏联陈兵百万,我们哪里没有压力?”
“其实,陈兵百万的说法,更多是自己吓自己罢了。他那些基本都不是满编部队,也不是一线装备。更关键的是,东西问题才是他的主要矛盾。70年代他们都不敢动手,现在,更不可能了。”
“不敢?”
毕文谦自信地点头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而已。所以说,抗美援朝是立国之战。”
岳奇峰又细细品味了一会儿毕文谦的话,突然起了爽快的笑声。
“别人说文华的毕文谦视超级大国为土鸡瓦犬,文华公司上上下下,天不怕地不怕,都是跟你传染的。我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毕文谦囧然。
倒是身边的张晓霞悄悄捂了嘴,将脑袋更加别向车窗外。
一阵尴尬后,毕文谦才弱弱地说:“那个,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他们的强大,我只是在说,我们不必畏惧。”
“不畏惧。好一个不畏惧啊!”岳奇峰感慨着,“所以是你们脱颖而出。”
毕文谦简直有些无奈:“我都说了,我其实对这些没兴趣。所谓脱颖而出,不过是万里征途的普通过程,既不是头,更不是尾。”
“好,好,咱们聊点儿别的,聊别的。嗯,就说咱们看的这个,三国。你是要拍这个了?”
“……为什么这么说?”
“别人说,为了拍《荀灌中原》,你看了大半年的晋书。”
果然,八卦是不分级别高低的吗?
“只是一个题材而已。以前就有中央电视台要拍《三国演义》的风声,我用不着越俎代庖吧?”
“也在理。”岳奇峰点点头,继续说道,“说起来,要拍历史题材,也不必集中在三国魏晋嘛!”
“哦?您也有些想法?”
“勉强算是稍微有点儿吧!”岳奇峰抬手摸摸眼镜架,微微点头,“无论如何,前段时间,在那些人的意见下播出来的《河·殇》,还是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我是觉得,对于历史虚无主义,除了批判之外,还可以拍一点儿真实历史的作品来体现历史的正气。比如说,针对那些投降主义的风气,我们可以歌颂一些民族英雄,比如说,两宋之交那个时代,既是山河破碎,同时也英雄辈出。”
“这的确在理。我会考虑,但只能以后再说了。现在单单是一个《樱花大战》,就已经很忙了。”说着,毕文谦碰碰另一边张晓霞的胳膊,“张姐姐,换一盘磁带吧,总不能逮着自家歌手的歌老听啊!”
张晓霞回头看来,笑了笑:“换一盘没问题,可我只带了这样的啊!这可不是在外面卖的,是我请小窦把他们平时练的歌拼出来的。”
于是,车子里重新响起了音乐声。这一回,打头的是田振唱的《黄土高坡》。听着歌,岳奇峰和毕文谦也不再攀谈,不约而同地又打开了手里的书。
桑塔纳继续在国道上前行,渐渐进入了辽省,天色也到了饭点儿。
如小晓琳安排的那样,开车的司机在路上拣了家饭店,岳奇峰等人下去吃饭,而毕文谦和张晓霞则留在车上,等他们吃过了带盒饭回来。
毕文谦依旧静静看着书,张晓霞却目送着他们一行三人。等走得有些远了,她忽然笑出了声。
“怎么了,张姐姐?”
“没什么,只是……我要负责你的安保工作,和你接触的人的大体底细资料,我多少得看看。”
“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岳代shengzhang,是岳飞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