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约会”电影院(八)
黎华沉默了很久,一手夹着小本本,一手死死捏着钢笔,表情变幻不定。
毕文谦也没有打扰她,播放起了那首《御机嫌如何》。
“……即使离散,也不会变——那般誓言,已溶化于风。没出息啊!我忘了你。女人意外地如此坚强。你好吗?我一如当初。有哭的日子,也有笑的时候。冰女发来的信,你也别再想我了。”
毕文谦倚在唱片架边,听着歌声,静静望着黎华,似乎很有耐心。
“……每天的生活啊,心如止水。哭到泪干,直到吐血,喉咙始终要喝水。又不是人偶般的女主角,我不会叹息,你也别骄傲。你好吗?我一如当初。有哭的日子,也有笑的时候。冰女发来的信,你也别再想我了。”
这首歌,仲岛美雪也没有唱好。1988年,是她唱功第二次飞跃的前夜。相比20年后重唱时的豪迈,而今听来,只觉得好玩儿。
“……你好吗?我一如当初。你好吗?你还记得我吗?冰女发来的信,最后贴上泪水濡开的邮票。”
一曲散尽。毕文谦走过去,把椅子往黎华搬了几许,重新坐下时,脚尖儿碰着她的脚尖儿。
“其实,就像我对刘甘美说的那样,可以让风先吹一会儿。”
“不……山雨欲来了。”黎华下意识地摇了头,渐渐地,她的眼神清明起来,昂起了头,“三舅对我说过,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趋避之。”
毕文谦替她把话说完了。
四目相对。看着黎华的眼睛,那巴巴的表情,直让毕文谦想起了她当初那一声搞得自己骨头都酥了的“你是我师父”。
“好吧!我只说我目前想到的做法,能不能做,能做多少,会不会被人断章取义,会不会被人改头换面,需要调研之后做判断,甚至,需要因地制宜。”
黎华立即清脆地笑:“那是当然!”
“总的来说,从教的方面,教师资源需要改革,教材资源也需要改革。教师资源决定上限,所以改革需要从教师资源最好的大城市开始,嗯,可以从京城开始试点;教材资源决定下限,所以这方面的改革应该面向全国,标准要定得尽量高,检测时可以在局部地区暂时宽松一些。而对于考的方面,生产实践环节的考,涉及的层面、层次太广太深,不适合首当其冲,而全日制校园里的考试,则要以公正公开为红线,依照不同类别的目的,分而讨论。”
“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熙熙攘攘皆为利。学习有很多好处,直接的利益总被更多的人关注。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教是国家希望的目标,考是个人追求的途径。所以,教的政策能不能得到高效的执行,关键在于是否和考的政策匹配。”
“黎华,我们都上过学,对考试并不陌生。对于一个学生来说,重要的考试,有两个,毕业考试,以及升学考试。因为教育资源总是僧多粥少,所以,现状是,升学考试的难度高于毕业考试。这是利益驱使的必然结果,但任由发展下去,却不见得好——当升学考试越来越被重视,那么毕业考试将会渐渐显得鸡肋,特别是高考之前的毕业考试。升学考试是在每一年的学生中进行选拔的考试,不同年份之间,考生的水平并不一致,甚至不见得稳定。可是,对于国家来说,毕业考试才是检验全国人口接受教育水平的手段。如果毕业考试的意义被弱化,甚至虚化了,那么教育成果的信息统计就会难以进行,也就难以入手分析,更别提进行将来的规划了。”
“所以,教改的第一件事,是明确区分毕业考试和升学考试的目的差异,这个区分,不是教育局里的区分,而是在每一个学生,每一个家长心里的区分。要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必须提高毕业考试的难度以及通过考试的好处。具体地说,可以这么来规定——现在不是规定大学生都是默认的干部编制吗?那好,再加一个前提,从初中开始,初中、高中、大学,三次毕业考试,成绩都必须到达一定程度,才有资格成为默认的干部编制。如果说升学考试的命题思路是在同届之中进行选拔,那么毕业考试的命题思路,就应该是检验不同阶段的知识掌握水平——只要不断提高教学大纲的水平,这也会是有难度的。”
“没错,教改的第二件事,是提高教材的难度。这个提高,不是一次性的提高,而是逐年平滑的逐渐提高,并且,只能提高,不能倒退。换句话说,这是在渐渐提高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生知识水平的下限。家教资源相对缺乏的学生,家庭条件往往也不太好,他们能够依靠的,只有学校里的老师,以及统一发放的教材。国家没有资源给予他们起跑线上的公平,只能从性价比最高的办法进行改善——没错,教材。”
“但是,正如我对夏林提过的:有的人考100分,是因为他的水平刚好是100分,有的人考100分,是因为卷子上只有100分。随着教材和考纲的难度不断提高,学生的考试分数,宏观上必然会下降,这个时候,不同的学生在不同科目中的水平高低就会显露出来。而科技不断发展到现代,顶尖水平的通才越来越难以出现,前沿学科的不断细化将是必然。所以,能够有通才,固然最好,但那是不可强求的。对于专才的选拔和培养,同样值得重视。很显然,这就是升学考试的改革范畴了。”
毕文谦朝黎华点点头,喝了一小口水。可惜,她早已在低头记小本本了,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神态。
“教改的第三件事,是升学考试的改革。虽然从读小学到参加工作,一个人将经历的升学考试往往不止一次,但除了高考之外,其他几次升学考试的管理往往是下放到了地方,国家目前也没有能力面面俱到,不然就可能是一抓就死的局面。所以,现在能进行改革的升学考试,只有高考。那么,怎么通过高考的改革来加强对于专才的选拔呢?可以这么做——每一个科目的卷子,在现有的基础上,增加更难的考题。这些考题作为附加题,每一题的难度都比前一题更难,附加题的总分数和基础题等额。考试总时间不变。附加题的分数不计入高考总成绩,每个单科的总分,全国排序,但每个有相关专业的大学都要给出一定的招生名额,依照单科分数顺序,等额提档,依分数顺序,由考生依次自由选择学校。出现同分选同校而名额不足的情况,就由该学校的负责人决定。87年的数据,我不知道,但更早几年的数据,你给的那些书和资料里,我看到过。从81年开始,一直在增长,每年的录取人数从28万到62万。以这个数据为基础,每一年通过附加题招生的名额总数,全国控制在几千上下就可以了。每个和科目有涉及的大学,每一科留1个名额,大致也就是这个数目。”
“很显然,这样的政策如果要施行,必须要保证一点:考题足够难。选拔性考试的考题,是为了拉开考生的水平档次差距,最理想的结果,应该是从0分到满分,人数的分布很平均。既没有0分,也没有满分。像你之前告诉我的,87年高考,全国总分满分尽然不止一个,这对于选拔性考试的命题人来说,实在是一种失败。哪怕是一门科目全国大多数人都不及格,也比满分不止一个要好——如果一张卷子不能检验出考生的水平上限,这将是对高水平考生的不公平。这种不公平,本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因为命题人对全国考生的水平上限估计不足,或者命题水平不足,导致某一年里加上附加题仍然出现许多满分考生,或者名列前茅的考生中同一分数线上的人多于名额,那就在招生之前让那些考生再进行一次足够难的考试分出高下。”
说到这儿,毕文谦抿了一下嘴,稍微叹了一口气。
“教育改革,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但现在能够做的,并不太多。这个能够,不是针对你我,而是国内任何一个人。毕竟,普通的学生和家长,对于考试改革的敏感度,总是高于教学改革的。我提的这三点,看上去改动不小,但从群体层面来说,对大多数人是相对公平的。即使有一部分学生和家长的利益受损,那也是可能受损,而不是必然损失。所以,成规模有组织的反对,不容易出现。”
“话是如此说,虽然从推行的角度来说,教学改革可能遇到的阻力面比考试改革要小,但也正因如此,对于教学改革,我们需要更加慎重。所以,接下来我谈到的教学改革,只能先在部分地区尝试,最好,就限制在京城。”
突然,黎华抬头举起了钢笔:“等等,文谦。”
“嗯?”
“改革试点的话……京城不是牵连更多吗?”
“说得没错。”毕文谦呵呵地笑,“可是,除了京城和申城这样的大城市,目前中国绝大多数地方的教育资源,能够保证基本的义务教育任务就不错了,哪儿有尝试教学改革的余力?即使强行去尝试,取得明显成果,哪怕是初步的成果,又得有多长的时间呢?”
“可是……”
看着黎华握笔的手指,毕文谦眨眨眼睛:“何况,我觉得,我将要告诉你的方案,或许……会比较对那些说得上话的京城家长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