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让球风波
留在会议室里的五人,围坐在一张画桌周围。?≠
“今天,我和两个世界冠军打球了。”
毕文谦低沉着声音。
其他四人露出了会心的笑。
“不,别误会。我想说的,和下午的比赛没有关系。”毕文谦连忙摆摆手,生怕有人抢了节奏,“今天来的两个人,分别单独和我聊了一阵。他们说了同一些事情,但具体的说法,出入很大。”
黎华眯起眼睛,看向刘三剑。
刘三剑似乎回想了一下,弱弱地问:“经理,什么事情?”
“今年年初,何智利拿了世界冠军,但回国之后,被迫写了检查。直到今天,都没有比赛可打。”毕文谦看着刘三剑,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们没有明说,我也没直接问。但似乎,是你代表公司里那群菜鸡向国家队的邀请?”
“文谦,别那么奚落别人吧?”
“哦……”毕文谦似乎认真想了想,“黎华你说得对,我才是菜鸡,他们,是鸡饲料。”
“噗……”黎华捂嘴而笑,无奈摇头道,“这么说,我也算是鸡饲料之一啊!算了算了!反正你也只在球场上嘴才这么毒。”
“哼哼……看上去,国家队其实对于帮一群鸡饲料找回场子这种杀鸡用牛刀的事情根本没兴趣。他们两个过来,其实都是个人意愿。江佳良是真的对直拍横打有兴趣,下午,围观群众散场了,他着实认真和我讨论演练了挺久;而何智利,她大概是想就她打不上比赛的事情,请我帮帮忙。”
“你?”黎华明显不信,“隔行如隔山吧?你帮得了?”
“我也这么觉得。正常人都会这么觉得吧?所以,她更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毕文谦猜测着,“如果江佳良的陈述是真的,那何智利并不值得我帮助。”
刘三剑起了好奇:“经理,究竟是什么事情?”
毕文谦扫视了一圈,无论是两个小的,还是两个老的,大约都不知情。
“……简单地说,今年的世锦赛,国家队出于为了中国更大概率拿金牌的目的,叫何智利给队友让球,但她嘴上服从安排,实际上阳奉阴违,战胜了队友,而最终,她还是代表中国拿了金牌。因此,回国之后,即使得了金牌,何智利不仅没有被嘉奖,反而受到处分。后来还是因为何智利的一个前辈老师,给国务院写信,才有常务委员的批示,说,‘我们从不批判英雄’,何智利这事情才最终冷处理了。”毕文谦说着上辈子就听闻过一些的“历史”,口吻却是格外的平淡,“冷处理的结果,就是再有任何比赛,国家队都不会安排何智利出场了。这对于一个有进取心的运动员来说,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
会议室里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所以,她在队里诉求无门,找上了你?”
先开口的是黎华,但紧接着,吕将军就果断表了意见。
“亏我下午还不晓得!这种人,眼里还有没有集体了!要是部队,这种有组织无纪律的刺头儿,哪个敢用!乒乓队的处理,没得问题!”
毕文谦看向刘三剑,刘三剑则看了看吕将军,无声地轻轻点头。
毕文谦又看向6副主席。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反问道:“毕文谦,你是怎么想的?”
“我嘛……”毕文谦忽然起身,回头把讲台上喝剩一半的水杯端了下来,小喝了半口,重新坐下,“这件事情本身,不是什么大事儿。闹到国务院常务委员做批示,已经有些小题大做了。国家队,已经做了在它能做的范围里,最合适的处理。可是,这件事,其实折射着一个比较深刻的问题。仅仅在乒乓球国家队内部,根本不可能处理。但放任不管的话……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
6副主席双肘横在画桌上,身子微微前倾:“具体说说。”
“按江佳良的说法,让球是中国乒乓球队的老传统了。之前国家队早就有过别人给何智利让球,当时,她并没有推辞过。这种前后不一,可以说是自私的表现,本就让人难以同情。而且,就像刚才吕将军的意思,在咱们中国,集体荣誉是高于个人荣誉的。为了集体而个人有所牺牲,是新中国建国以前,建国以来,始终司空见惯的事情。”
“何智利却反抗了这个传统。”毕文谦又喝了一小口水,“我虽然喜欢打乒乓球,但乒乓球队的事情,轮不到我管,我也无意去管。我只是多想了一个为什么——何智利反抗这件事情,它生成的土壤,是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答案,不在球队,更不在何智利,而在乒乓球世锦赛的规则——世锦赛的个人赛,最高的荣誉先是属于运动员个人,然后才是运动员的国籍。这个优先顺序,是和我们中国的集体主义观念冲突的。如果在规则下,无论是谁得了冠军,归根结底只看国籍,何智利还有可能不让球吗?”
毕文谦又一次缓缓扫视了一圈。
“这意味着,只要比赛规则不变,只要我们中国的集体主义观念不变,对于中国运动员来说,价值的判断,就像天枰的两头,总需要分出一个高下。而考虑到大多数人眼里,对于冠军的关注远远高于其他名次,这个价值判断,就更显得残酷而鲜明。”
“如果说,在改革开放之前,大家的名利待遇相差不大,为了大我牺牲小我是普遍共识;那么在改革开放的今天,更强调个人的价值取向流入国内的今天,我们如果不能够对集体和个人之间的价值关系做出一个明确而且能够服众的解释,何智利,绝不会只是一个个案,张智利、王智利……事情,也不会仅仅生在乒乓球队里,在整个社会各行各业里都会生。如果迟迟不给一个说法,整个社会,迟早会逐渐……精神分裂。”
毕文谦不知道自己在眼前四人是否属于危言耸听,但经历过1o年代的他,说出这番话时,无论是神态,还是口吻,都是如此的自信,如此的沉重。
会议室里又一次诡异地安静了,这一次,安静了很久。
黎华的中指又下意识地在画桌上有规律地轻轻敲了起来。
过了很久,刘三剑似乎是忍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经理,你既然看到了问题,那你觉得,该怎么解决?”
毕文谦的目光却一直在吕将军和6副主席脸上来回游移。
“毕文谦,说说你的看法吧!”
“我?这样的问题,属于整个中国,我给不了明确的答案,更不该由我来越俎代庖。我能说的,顶多也只限于何智利、乒乓球本身。”
“那也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借鉴借鉴。”
听着他们沉沉的声音,毕文谦观察着两位已经退居二线的老人的表情,缓缓叹了一口气。
“先,国家队对于何智利的处理,是值得肯定的。然后,国家队需要做一些改革——今后,对外出战的名额如何确定,国家队内部可以搞一个单循环比赛,谁的成绩更好,谁就出战,即使教练组出于针对国外对手风格相克的考虑,也应该建立在内部循环赛的成绩的基础之上。另一方面,让球的传统,不能再作为一个潜在的内部规则存在了,我们应该理直气壮的公开——我们选择了集体主义,就应该以此为荣,外国人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那就公开怼回去,叫他们自己把本就存在问题的规则改得合理!据我所知,乒乓球的规则是由国际乒联制定的,而这个组织,目前是被外国人把持的。外国人自己搞出来的漏洞,不能让我们的队伍、我们的运动员来背锅!国家应该为为国拼搏的人背书!而且,今后,如果需要让球,运动员必须服从队伍的安排,但最终结果落定了,让球的决定,必须登报公开。无论是球队内的资格,还是国家给予运动员的待遇,让球者必须和冠军等同,甚至,让球者优先。我们国内可以为此自己做一个记录榜。如果做到了这些,还有人有组织无纪律……立法判刑,从严从重好了。”
毕文谦一口气说完,会议室里,只有刘三剑吸气的声音。
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毕文谦,目光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