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洞上长脑(一)
“出路,自然是有的,但前提是不要天真地认为自己作为先行者就一定能活着看到成功的那一天。”
“就像你说过的那样。”黎华微微眯着眼睛,脸上泛起笑,“那么,具体该怎么做呢?”
这样的笑容,毕文谦不太明白——在国内,他说着差不多的话题时,黎华往往显得沉默寡言,更多只是思考,而此刻……那笑容看上去有点儿没心没肺的意思。
“……你很感兴趣?不怕我说错了?”
“那啥……如果用外交部那种调调来说,你这算是给日本异见·人士出谋划策了吧?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乐见其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黎华笑容不减,丝毫没有掩饰,“我没指望你真能像算命先生那样铁口直断,那是封建迷信。但就算你说错了什么,也是你思考之后的错误,如果真的有日本人相信并实践了,即使最终还是失败了,那也是我们值得借鉴的经验教训啊!”
……还真是没心没肺的笑容。
毕文谦歪歪脖子,对着黎华抿了抿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黎华,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你说过的话可不少。”
“虽然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环境,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但对于社会发展来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论断,却是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都通用的法则。”捧起玻璃杯,毕文谦浅浅喝了口水,组织着语言,“……日本,是处于美苏冷战前线的地理位置的国家,并且是主动发动战争的战败国,这意味着,第一,美国绝不会允许日本本土有人既倒向苏联,又搅得风生水起,第二,日本的自卫队,作为军队的能力来说,基本就是一个摆设——和他们自身的训练、装备水平无关,而是说美国原则上是不会同意他们在和平时期形式军队的作用,哪怕只是开一个口子。但就像我们的课本上说的,所谓国家,其实是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一个国家的运行,不可能没有暴力组织维系。于是,日本和平时期日常的暴力体系,其实就是警察系统。而日本警察的战斗力嘛……呵呵。”
“另一方面,如我在京城时说过的,国家资本主义被社会主义淘汰,终将是历史的必然。而这两种社会制度的本质区别,在于对人,对教育的认识。我们中国古代就憧憬过人人为圣的时代,所谓圣,必然是精神境界超绝于凡人的存在。普通人成圣,必然需要大量的教育资源和长时间的成长,这是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的生产力都不可能全社会普及的事情——所以,那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至少目前只能是愿望。换句话说,在一个社会系统平稳运行的前提下,它能支撑的教育资源的量,可以视为这个社会生长潜力。无论是少数精英的教育程度,还是全民性的教育程度,都是生产力、生产关系是否适合一个具体时代的关键指标。”
“注意,我这里说的教育,既包含了理科,也包含了文科。”
“而在而今的日本,想走上社会主义的道路,内部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政府,而在于平民——没错,日本整个国家的确需要一场文化革·命,针对所有平民的思想的革·命,而不是在少数接受良好教育的知识青年中的革·命。没有全国性的平民真心参与的革命,是不可能改变国家的;不让整个国家的人在思想上从封建时代进化,又怎么可能让国家迈入社会主义时代呢——特别是在这个国家的最强暴力组织其实是外国军队的时候。”
“也就是说,20年前那些日本知识青年的做法,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误区。”
话到此处,毕文谦大口喝水,直至见底。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改变日本平民的思想?”
“报纸上发表文章?出版书籍?开办学校?或者其他什么?没错,这些都是直接的办法,却不适合在日本作为主要手段——主要流露出这样的苗头,日本政府,以及CIA,很可能就会联手,哦不,顺手就教你该怎么乖乖做顺民。”毕文谦朝黎华露出了一个狡猾的表情,“在敌我暴力力量处于碾压性差距的时候,那么做,毫无意义。”
“那么,究竟该怎么做呢?”
毕文谦设问之后,没有立即说下去,而是伸手把黎华那杯水偷了过来,小口喝了喝。
“就像我们中央的说法,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逐步实现共同富裕。注意,这不是玩笑话——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不是唯一可行的道路,却是的确可行的道路。问题在于,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之后,如何实现共同富裕——消灭贫困,有一个最简单而屡试不爽的方法:从肉体上消灭贫困。很残酷,却很有效。如果说自由资本主义社会这么做是无意识的结果,更像是自然的淘汰;那么国家资本主义很可能就会伪装成是无意识的结果,然后解释成自然的淘汰。”
“然而,社会主义社会,不会这么做。因为,社会主义把人视为社会资源,把受教育的人视为财富。而这种区别,就是出路的方向所在。”
话是如此说,作为听众的黎华却还是不太明白,至于宁之,已经处于有些瞢逼的状态了。
又喝了口水,毕文谦继续说了下去:“人类社会的一切问题,在最基础最直接的层面,都会以经济问题的形式出现。越是落后的人,越是缺乏组织的地区,越是如此。愚昧也好,可恨也罢,所谓有钱能使磨推鬼,很多缺乏教育的人,你给他一本书,他会漠然,你给他一顿饭,他说不定会升米恩斗米仇。所以,考虑到日本这个国家的现状,真正切实可行的在生产生活中教育人的办法,是授人以渔,并且,制于旗下。”
终于,听到这里,黎华仿佛隐约明白了一点儿:“你是说……让吉天拓郎他们开办企业?”
“企业?对,也不对。”
毕文谦忽然想起了黎华在申城送自己去火车站时讲的那个关于孙经理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