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歌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教务处, 抵达楼下时, 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彼时, 纪承沣正好从里面大厅出来, 两人不期然打了个照面。
隔着几步楼梯的距离, 他们对望着。
年歌想过去, 想到自己因何而来,又克制住了。
“纪老师,”她开口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你没事吧?”
事实上,纪承沣也和年歌一样, 接到了教务处领导的电话,他就是刚被问完话下来。
“嗯, 你上去吧,照实说就可以。”但此刻显然不是交流的好时机, 他感受到女孩的担忧, 只能以宽慰的语气说,“家里见。”
言毕,他抬步往前,与年歌擦肩而过。
这样敏感的时刻,年歌没敢回头看他一眼,做了个深呼吸,她咬牙去到指定的办公室。
303室, 校长、院长、系主任以及辅导员姚兴睿齐齐坐在沙发后, 宛如严格的裁判。
年歌进去和师长们一一问候, 然后便乖巧地立在原地。
“年歌是吧?”校长慈眉善目看她,“坐下说。”
年歌坐下。
院长便立刻唱起红脸,极其严肃地问:“姚老师刚才说了,为什么叫你来吧?”
年歌点头。
然后,姚兴睿开门见上盘问:“所以你和纪承沣老师的事是不是真的?还有,你在网上的那个游戏视频也是他吗?”
或许是害怕自己的学生并非自愿,他又加了句:“年歌,不要怕,如果有任何老师要挟你,都可以告诉我们。”
年歌心乱如麻,这一瞬特别害怕自己给纪老师带来麻烦。
为了不令事情变得更糟,她尽力让表情更淡定:“校长、院长、主任、姚老师,我只知道是有人举报我散播师生恋,但事情具体怎么回事我现在也很迷茫。纪承沣老师我认识,因为我重修的他的课,哦,他还和我是邻居,仅此而已。”
几位师长交换眼神。
旋即,系主任终于开口问话:“你是我中文系的学生,为什么会修飞行器相关课程,还有,重修又是怎么回事?”
年歌如实回答了自己抄袭论文,以及想要改正的决心的始末。
一方面她真的没有说话,另一方面她害怕自己的慌乱害了纪承沣,所以她自始至终都表现得非常诚恳。而正因如此,几位师长才真给予了她信任。
在盘问完年歌和纪承沣相识、重修以及成为邻居的所有始末,再对比了纪承沣先前的说辞,校长才总算排除了“强迫性师生恋”的可能。
也是此时,校长才将匿名邮件拿到年歌面前质问道:“那你能和我们解释下这个吗?”
当年歌看清那张照片之后,整颗心都揪紧了,她所担心的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校长所受到的,正是陈梦诗所摄,纪老师背着她去医院挂水的照片。而且,陈梦诗到最后还是说谎了,她不仅拍了纪承沣背自己,还有他为自己系安全带的照片。
角度刁钻,看起来就像是纪承沣匐在她身上,会让人认为,他们在拥吻。
年歌鼻头一酸,差点当场哭出来,可是她知道,这时候的眼泪只会成为负累。
当你和别人讲道理的时候,你绝不能情绪化,那样对方会觉得你并不理智,他们会主动放弃和你讲道理。
她双拳紧握,指甲都快嵌进肉里,疼痛令人清醒。
“原来是因为这个。”年歌终是克制住了内心的汹涌,她装得十分冷静,“那天晚上我高烧40多度,整个人都烧糊涂了,第一张照片是纪老师背我下楼,第二张照片是他在帮我扣安全带。”
顿了顿,她又笃定地说:“我们在最近的西区医院挂的急诊,可以查到记录和监控。”
闻言,校长等人全部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这个学生表现得太过镇定了,要么她说的都是真话,要么她的心理素质好到变态。
“但纪承沣老师不是这样说的。”忽然,院长语气凛冽道,“他承认了你们的情侣关系。”
年歌心脏一抖,面上却笑出了声。
因为,她和纪老师根本没有在一起,纪承沣甚至可能对自己完全没有兴趣。
院长这番诓她的话太假了,也间接告诉了她,纪老师谈话的结果不算坏。
“院长,”年歌的语气愈发轻松,那最后的一抹紧张也消失了,“如果我是纪老师,我和我的学生在一起了,那么我绝不可能让她发布与自己相关的游戏视频。为了隐藏关系,我不会挂她的科,就算她抄袭也会给她满分,毕竟,那只是门选修对吧。”
院长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这时,校长又说:“但纪承沣老师并非徇私舞弊的人,我相信,就算他谈恋爱也会公私分明。”
年歌几乎脱口而出:“既然校长这么了解纪老师,那就更应该知道,他不是会和学生恋爱的人。”
层层质问,在座的四位师长终于确定,纪承沣和年歌真是清白的。
课即便如此,年歌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处罚:
校长责令她删除微博上,有关纪承沣的所有视频;而院长则让命她放弃纪承沣的选修课,因为她课表显示,这学期的选修分数根本就是满的。
年歌这才想起,陈梦诗当初为了不让自己上纪老师的课,特意为她选定了日语影视鉴赏课。
涉嫌“师生恋”总是不好的,饶是年歌心中再不服、再不舍得放弃,却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勇气。
为了确认进度,她甚至不得不在教务处,当着老师们的面删除相关所有。
*
离开教务处之后,年歌才发现,自己双腿都在发软。
仿佛劫后余生,她呼吸急促,目光空洞,大脑一片空白。
她如行尸走肉般在校园中前行,甚至不知道该痛恨举报的人,或是为陈梦诗的背叛心痛,还是该替纪承沣担心。
既然自己受到了惩罚,那么纪老师呢,他是不是也不能逃过?
年歌浑浑噩噩从校园踏上街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困局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身后有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一直跟随着她。
距离年歌不到百米的地方,纪承沣以最慢的车速跑在辅道,他口上说着家里见,但心中到底不放心年歌,一直等在校门口。
因为,他被问话的时候也看见了邮件里的照片,他以为是陈梦诗举报了年歌。
纪承沣记得年歌对自己提及陈梦诗的表情,也记得陈梦诗搬过来后,年歌对她的在乎。他没想到,陈梦诗那样的学生,最终还是走了歪路。
他甚至有些后悔,没有直接告诉年歌,陈梦诗重选了自己的课。
因为内疚,因为担心,所以他一直跟在了年歌身后。
跟了约莫二十分钟,女孩除了表情木然,似乎并没有别的反应。
这和他所认识的年歌全然不同,莫名地,纪承沣心里有些堵得慌。
他甚至觉得,女孩直接蹲在马路上哭,都会显得更正常。毕竟,她就是那种崩溃了,就会对着你撕心裂肺哭的人。
年歌这样的人忽然变得安静,只会是一个原因:她难过到了极点。
年歌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兜里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都被她无视掉。
在差点被自行车撞到后,她才忽然顿住脚步,拐弯走近公园,机械地坐在木椅上。
也是这时,她想到纪老师说过等自己,她才摸出手机。
然而——
来电的人不是纪承沣,而是玩味TV经纪人陈金。
这个时间点,这样敏感的节点,年歌看见陈金的未接来电,心不由得揪紧。
手机再度叫嚣,她又想下意识逃避,转念想到这件事与纪老师有关,或许会影响到他,她又强迫自己摁下了接听键。
“年歌!”陈金的语气很是激动,“你终于接电话了!”
年歌声音颤动:“怎么了,陈经理?”
陈金问她:“你是不是收到风声了?”
年歌反问:“什么风声。”
陈金:“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主动删除了关于老师那两期的视频?”
男人话刚落音,年歌的心脏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
她呼吸一滞,老实交代:“因为我被校长请去喝茶了,陈经理,我被举报了。”
那端,陈金忽然沉默。
好半晌,他才将噩耗告诉女孩:“年歌,有个坏消息。”
年歌没有说话,像等待宣判的犯人一般紧张。
陈金:“那人不仅是举报了你的学校,还递送了有关部门,今天下班董事长被通知去约谈,回来之后告诉我,让你暂时停播。”
“递送有关部门”、“被约谈”、“暂时停播”,这些字眼如同一把把尖刀,刺入了年歌的心脏。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当然明白“暂时停播”的意思,她又将被雪藏了。
举报她的人不止是想让纪承沣从她的生活离开,还要掐断她的职业生涯,对方是要置她于死地。
“好,我知道了。”年歌回答陈金的时候,眼眶的泪水终是关不住了,开始无声往下淌,“谢谢你,陈经理。”
女孩语中的哽咽陈金听在耳中,但这种触及底线的事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安慰她说:“年歌,别太难过。我和公司都相信你没有和任何老师产生纠葛,但这种社会事件太敏感了,你暂时停播对你和公司都好,明白吗?”
年歌抬手抹眼泪:“我、我知道的,陈经理,我没有怪你和公司的意思。”
怪只怪,她给别人抓到了诬陷自己的机会,怪只怪自己交友不慎。
“年歌,坚持自我,保持进步。毕业后,我等着你随时回归。”陈金最后向她许下一个不知能否兑现的承诺,又稍微安慰了她几句便收线了。
毕竟,暂停职业生涯的事,他怎么安慰都是徒然。
而这通电话之后,年歌的情绪彻底崩溃。
手机坠地,她在木椅上缩成一团,嚎啕大哭。
不远处,纪承沣双手握紧方向盘,下一秒,他低骂抬步下了车。
“年歌。”他步伐沉重地走到了女孩面前说,“别哭了。”
年歌循声抬头,于泪眼朦胧中撞见男人的身影,她望着男人,犹如溺水的人看见救命稻草。
“纪老师!”她一把抱住男人的腰,埋首恸哭,“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