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刚吃大半碗鸭血豆腐,又被喂一整碗燕窝,东西差点撑到嗓子眼儿,就轻声道:“娘,我躺得不舒服,让我坐一会儿吧”。

顾氏直接摇头:“不行,等伤口萩住才能坐,你好好躺着。”

“姑娘,我带了话本儿过来”,倚翠拿着两本书上前来,“我给您读话本儿听。”

“正是这样,听听话本分散一下注意力就不难受了”,秦老夫人这时插话道,“你们几个在这里陪着翩翩说话,我们老婆子出去聊天。”

顾氏看出来秦老夫人有话要跟她说的样子,跟倚翠交代几句,也随后出门去了。

秦老夫人在客厅里坐下,刚和吕老太太闲谈两句,顾氏就端着三杯茶过来了。

“若娘,你糊涂啊”,秦老夫人接过茶放到手边的桌子上,开口就进入正题,“当初我不是跟你说过,翩翩的婚事,我会看着给她找一个门风清正的好人家,你怎么能让她跟穆家小子走得那么近?”

“我”,顾氏有些摸不清头脑,“含彰年纪轻轻就是三品大员,为人也谦和有礼,怎么会不是好人家?”

吕老太太昨天就看出来那个年轻人对翩翩好得过份,此时听到这些也没什么惊讶的,只是跟着说道:“且不说是不是好人家,你和二攀对这人也太放心了,怎么能让他和翩翩独处一室呢,也不找个人看着!”

“我已经让攀哥给闺女买了几个服侍丫头,现在玄英胡同一个于婆婆那里学规矩呢”,顾氏没说早在他们夫妻不知道的时候,那穆蕴就半夜去到闺女屋里去过了,担心给秦老夫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秦老夫人叹口气,“也怪我当时没跟你说清楚,穆蕴这孩子能爬到这个地步的确不错,但论门风家教,他就差远了,若不然他何至于到现在还娶不上一户门第相当的妻子?有那么一个逼死发妻只为娶外面女人进门的爹,他的品性能好到哪里去?再者,穆家的新夫人进门之后,就鼓动穆尚书把这孩子给赶出家门了,他是在外面野大的,根本没人教导。本就有个歪的上梁,再加上缺乏教导,你能指望他是个好人?”

“这……”顾氏十分震惊,宠妾灭妻的事她听说过,可所谓的“灭”也只是惯着妾室一些,正妻在家里还是有几分说话的权利的,大宅门里的人心竟这么狠,好片刻她才继续道:“倒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只是老夫人,含彰对翩翩的确很好,您不知道,前段时间那李府的国公爷想娶翩翩做妾,含彰恰好那天去我家,对翩翩可是维护的紧……”

“李府的国公爷,李度?”秦老夫人疑问,顾氏点头,接着把此事大致说了说,秦老夫人听罢摇头道:“若娘,老婆子说句话你别嫌烦,依我看,李府的妾未必比穆府的正妻差。”

顾氏没想到老夫人这么看不上穆蕴,她才舍不得让女儿去别人家做妾,便是皇帝家也不行,名不正言不顺的,到时女儿被人家欺负他们做爹娘的也没开口的立场。正妻就不同了,即使男方娶再多的妾,谁不安分她女儿都能名正言顺地处置。

秦老夫人一眼就看出她所想,语重心长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怕的是翩翩真跟了穆蕴,往后走上先穆夫人的老路啊。那穆蕴又长得容貌俊美,待过几年,官位再进一步,保不准有什么女人往他跟前扑呢。到那时他过了对翩翩的热乎劲儿,再看上一个年轻貌美的,被撩拨起兴致,谁说他一定不会效仿他那个爹!”

顾氏跌坐在椅子上,听到秦老夫人这一番话,再回思,她觉得自己和丈夫实在是太草率了,不说以后,只看现在,穆蕴可是曾夜会她家闺女的,这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的做法。

有那么一个爹做榜样,他们顾家只不过是小门小户,像秦老夫人说的,到时他热乎劲儿过去,再遇到个更好的,真要宠妾“灭”妻……他们可以把女儿接到家里啊,但这不是害了女儿一生吗?

“可是”,顾氏想到女儿,有些犹豫道:“老夫人,咱家翩翩她很亲穆蕴,我们也做不来逼女儿的事啊。”

秦老夫人愁也愁在这里,她也是从少女时代过来的,知道年轻小姑娘们为情郎要死要活的不在少数,她那天可看得清楚,翩翩丫头看到穆蕴时,眼里的笑都是打心底儿透出来的。

“小儿女的事可千万不能逼”,吕老太太说道,“你越逼他们越拧着在一起,照我说,左右翩翩还未及笄,小孩心性,往后你们夫妻看着,少让她见那姓穆的大人,慢慢也就淡了。”

“老姐姐说的对”,秦老夫人笑着点头,“往后少让他们碰面,你呢在翩翩跟前时不时小小说些穆家的坏处,不过半年,她也就不记得穆蕴是谁了。”

顾氏暗想姜还是老的辣,翩翩现在正好不知为何不太想理穆蕴的样子,她再不着痕迹地说着,闺女应该很快就淡了心意。

只是翩翩曾经夜里和这穆蕴相见的事,她必须再嘱咐丈夫几句,要把这事瞒死,也不会损害女儿的名声。

中午,顾明月吃了一碗口味极淡的鲥鱼粥,刚想让父亲抱她去外面见见太阳,她娘便坐过来一副和她聊天的架势。

只能转眼珠子的顾明月正无聊,就三句两句地接着母亲的话,然而她却越听越有些不对劲儿。

“娘,昨天是我自己不小心”,顾明月心里纠结穆蕴,却不想听别人说他不好,尤其是自己的父母,“跟穆蕴没什么关系。”

“原来是这样啊”,女儿如此维护穆蕴,让顾氏有些着急,她这还什么都没说呢,看翩翩的模样,恐怕不想见穆蕴也只是暂时的,到时候他们真能挡着女儿?

“娘,你怎么了?”顾明月斜斜眼睛看到母亲的表情,十分疑惑,上午不是还好好的。

顾氏嗨一声道:“娘这不是听秦老夫人说起来穆大人家里的事,心里很是唏嘘。”

“他家什么事?”顾明月问道,“他母亲……的事?”

“翩翩你知道?”,顾氏说道,“你个傻丫头,都知道这事儿还敢跟他走那么近,也不跟爹娘说,我和你爹差一点就让穆蕴到咱家提亲啊。”

“这和你们让不让他提亲有什么关系?”顾明月不明所以。

“有那样一个爹,谁知道穆蕴能学到几成?”顾氏叹口气,直接道:“你也好好想想,这样人……”

顾明月不高兴道:“他爹是他爹,他是他,你们为什么都这么说?”前几天李国公就是这么说,谁知道她娘也是这个看法?

顾氏看女儿一眼,缓了缓语气道:“不说这个了,娘叫小薇来给你读话本儿?”

“我不想听”,顾明月低声道,“娘,你以后别这么说了,穆蕴听到会很难受的,他有个那样的爹,已经受了许多罪,现在还要因为他爹而受别人的质疑吗?”

尽管从昨夜就频频想起前世在穆蕴府上那段时间的事,顾明月此时听到母亲这样说他,心里还是会为他感到心疼和不平。

“不说不说”,顾氏站起身来,“娘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顾明月嗯一声,母亲走后,屋子里就安静下来,院里的说话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忍不住抬手按压有些滞闷的胸口,再这样下去,顾明月觉得自己肯定会疯的,前世今生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以及她完全不同的心态,简直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

吴丝语的奶兄去清芬食铺时看见了在外面买东西的顾攀,便上前打招呼,得知顾家老爷在帝京是因为他家姑娘受伤在这里养病,他回去后想想,就让小伙计包几封礼物送了过去。

中午回家,钟文跟妻子说起此事,他妻子便说既然自家知道了,还是要告诉小姐一声的。

吴丝语知道后,思考片刻决定亲自过来看看顾明月,出发前,她让小丫鬟去黄府通知黄素陪她去瞧个病人。

吴丝语之所以要带着黄素一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想,要让黄素渐渐淡忘对顾明月的感情,捂着是不能够的,像脓疮,只有戳烂才能结痂,否则只怕会危及脏腑。

既然顾明月受伤了,肯定是要在帝京住一段时间,那么这时候她正好帮着黄素把这块疮戳烂。

黄素这边下午还有事,便直接让人把小丫鬟打发了回去。

吴丝语听到小丫鬟带回来的话也没有生气,又亲自坐车去到黄府,恰好和正要出门的黄素遇见,她笑道:“这位病人是我一位很好的姐妹,你有什么要紧事忙,不能陪我走一趟?”

黄素道:“我要去翰林院,你的姐妹你自己去看看就好了,何必再拉上我?”

“天天去翰林院,连过节也没见你耽误”,吴丝语跳下马车,拖着他往车边走,笑道:“陪我走一趟,只当散散心了。”

黄素有些不耐地拂开她的手,“二小姐,我还有十几本书要校对,实在没空去陪你看什么姐妹。”

吴丝语脸上的笑意僵住,定亲都快三个月了,他却还叫她二小姐,黄慕白,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不成?

“听说东明街被砍伤的那个人,是翩翩姑娘”,吴丝语看着黄素的背影,语气微凉,果然她的话刚落,就要上马的人立即转了回来。

“你说什么?你听谁说的?”黄素满脸的担心焦急,东明街出了命案的事已经传得满京城都知晓了,他听说过,却根本没想过会和翩翩有什么关系,他突然眯起眼问道:“你要去看的是翩翩?”

吴丝语笑着点头,略带嘲讽道:“怎么,你去还是不去?”

“二小姐”,黄素看她片刻,说道:“希望你以后别再这样利用她。”

言罢,他转身上马离开。

“小姐,姑爷这话什么意思?”丫鬟不满问道,“小姐好心告诉他顾姑娘受伤,怎么就成利用了?”

吴丝语不自然地搅着帕子笑了笑,抬步登车:“走吧。”

他们到时,顾明月刚磨着父亲把她抱到屋檐下的太阳光下。

半下午的太阳光不那么晒人,毕竟是五月里,却有些燥。

顾氏拿着一个软软的枕头给女儿垫在背后,让她小心地靠着,同时说道:“坐一会儿就回屋里去,出汗了不好。”

“嗯”,顾明月嘴角含笑的答应,暗想道:原来身体好好能自由走动的时候,也没觉得太阳光多可贵,这才在屋里憋两天,她就想念太阳了!

目光不自觉放到门口,顾明月问道:“娘,穆蕴今天没来吗?”

欧阳薇闲的没事正在蔷薇丛边拔草,闻言转头道:“吃过早饭那会儿来了,不过什么也没说就又走了。”

又笑道:“翩翩是不是想穆大人了……”

“小薇,炉子上炖的燕窝你去看看好了没?”顾氏打断她的话,看着女儿道:“好好养伤,其他的事都别想。”

欧阳薇有些莫名地看看顾婶,难道是嫌她的话说的太明显了?这时敲门声响起,她便先去开门。

黄素和吴丝语先后走进来。

“翩,顾姑娘”,黄素一见到面色苍白的顾明月,心口就像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不自觉上前疾走两步,但他很快收拾起情绪,尽量平静地问道:“没什么事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顾氏和顾攀忙请他们到客厅去坐,顾氏笑道:“养一养就恢复了,黄大人,这位是吴小姐吧?快屋里坐。”

吴丝语看了眼黄素背在身后的手握得泛白的骨节,毫无异样地上前见过顾氏夫妻,笑道:“我们是来看望病人的,不必去客厅,在院子里坐一坐就好了。”

欧阳薇提着两把小椅子送过来,吴丝语笑着谢过,坐下来,握住顾明月放在膝头的手,看看她衣领下缠着的一圈伤布,皱眉道:“伤口现在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顾明月笑道,“多谢你们来看我。”

黄素站在两步外,克制着没有上前,只道:“我听说蜂巢补身,已经让人去买了,你以后多吃些。”

“你别跟我们客气”,吴丝语说着看向黄素,“一听说你受伤,慕白二话没说就骑马往你家来,你还说谢谢,不是太见外了吗?”

顾明月说道:“大家只是朋友,你们过来看我,不道一声谢岂不是太没礼貌?”

言外之意大家本来就是外人。

吴丝语脸上的笑意更明显,言谈举止中更为亲切几分,问过怎么受伤的,歹人有没有被抓到,她又从袖口掏出一个瓷瓶,放到顾明月手中:“这是祛疤膏,我家特制的秘方,你等伤口掉了痂,每天睡前都涂一些,半个月后保证看不出疤痕。”

这个礼物送到了顾氏的心坎里,她立即就对吴丝语再三道谢。

“婶子不必客气”,吴丝语轻轻捏了捏顾明月的脸颊,笑道:“翩翩这么美的一个姑娘,若是脖子上留了疤,影响日后找婆家就不好了。”

黄素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又马上隐去,“外面比较晒,顾姑娘还是回房歇着吧。”

顾明月内心好笑,这位吴小姐故意说这些就是为了让黄素听的吗?要说也怪自己,当初接了黄素的玉佩,难怪吴小姐到现在还介意。

“娘,您招待黄大人和吴小姐吧”,顾明月朝一旁的父亲伸出胳膊,“爹,我困了。”

“那你休息,婶子,我们不打扰了”,吴丝语笑着起身,对黄素道:“你不是还要去翰林院吗?走吧,我送送你。”

黄素压下心头怒火,朝顾明月点点头:“告辞了。”

“慢走”,顾攀抱着女儿回到屋里,小心地扶着她躺下,就坐在床边问道:“闺女,你想吃什么,爹给你买去。”

顾明月有些好笑,她爹一天要问她几十遍想吃什么,还不能说不想吃,如果她说不想吃,佘老大夫立即就会被请来。

想了想,顾明月道:“爹,我想吃桃子。”

“好,等着”,顾攀摸摸女儿的额头,“爹把桃子切成小块儿,咱插着一点点吃,脖子也不会疼。”

半下午的时候,槐花胡同的小院儿又来两拨人,张家和方家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两家先后过来的,给顾明月捎了许多补品。

张叔和父子进来看看顾明月的情况,就转到客厅与顾攀谈话去了,张夫人则留下跟顾明月和她娘说了会儿话。

方家,只来了方一清夫妻。

两家都没留多长时间便告辞离开,张云迁却是半路又折了回来。

顾明月当时正闲得无聊,看着屋顶数数,见张云迁又回来,疑问道:“云迁,你有事?”

“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一声”,张云迁走近两步,说道:“前天我家去海外的船回了,据说现在香罗国正打仗呢,码头已经封了。”

“嗯”,顾明月点点头,完全没有张云迁想象中的惊讶,“那么小一个国家,应该不用几个月就能安定下来吧。”

“那倒是”,张云迁想了想问道:“你不担心墨迩?”

“不担心”,顾明月心想担心也没什么用,更何况她相信墨迩在混乱的地方能混得更好,“你回来就是要说这个啊?”

“我以为你会担心你的朋友”,张云迁耸耸肩,低头看着顾明月,道:“再加上你还受着伤,我就想着告不告诉你呢,想想还是决定说,万一你哪天再去香罗国找不到那什么墨迩了,反过来怨我就不美了!”

“墨迩那么厉害,要担心也是该别人担心啊”,顾明月笑道,“烧烤生意怎么样?会不会受影响?”

“短时间不会”,张云迁道,“如果时间长就不行了,辣椒好像只有香罗国才有。”

“不一定,我们这里也能种,我在家种了约有半亩地大小,而且长得很好。前段时间我还去了许县一趟,对了,许县的县太爷是我大哥”,顾明月说着骄傲地挑挑眉,“我送了许多辣椒种子给他,等到秋天,你可以去许县看看。许县天气干燥,种出来的辣椒应该更辣更够味。”

张云迁拍拍额头,“我怎么没想到在咱这里试种一下?翩翩,去许县看辣椒时你可要在中间引荐一下。”

“我给大哥写封信你带去”,顾明月想了想道,“到时你们记得把辣椒种子留出来,明年就能种的更多,慢慢的我们这里就普及了。”

“可惜啊”,张云迁叹道,“我家弄那么多辣椒都直接绞成粉末了,如果有种子,下一年所需的辣椒都能种出来了。”

顾明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时忘提醒他们家了。

张云迁却根本没想到去埋怨翩翩,只觉自己脑子太笨。

天色暗暗时,方云希带着两包潮州蜜枣和小米来了一趟,还特意跟顾明月说了会儿话,方家一些有趣的事,寿司馆又在哪开张了之类。

“顾姑娘,我前几天已经过了十六岁生日”,方云希突然说道。

顾明月觉得他不至于跟自己讨生日礼物,便笑道:“生日快乐,虽然现在说有些晚。”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方云希摆手,好笑道,“我打算出去转转,看能不能闯出一番家业,这次也算是来向你辞行的。”

“那祝你出门大吉,创下比现在的方家还大的家业了”。

“多谢顾姑娘吉言”,方云希郑重一礼,“在下当不会让你失望。”

顾明月莫名有种当长辈的感觉。

方云希刚走,欧阳薇就端了盆温水进来。

一直坐在旁边的顾氏起身把洗脸盆接了过来,说道:“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翩翩,擦擦脸睡吧。”

顾明月没说什么,板着脖子自己擦了擦手脸,心里却有些闷闷的,这种感觉从昨天穆蕴走后就时不时会冒出来。

顾氏看看女儿脸色,问道:“怎么不高兴?想回家了?”

“嗯”,顾明月顺势应答,“娘,明天咱们回家吧,熠儿一个人在家我们都不放心。”

“总得等伤口结住痂才敢动弹”,顾氏不同意,“熠儿那你不用担心,有小薇她爹在,你受伤家里都瞒着他呢,再过两天他就得来这边的府学考试,等他考完你的伤也结痂了,我们正好一起回去。你现在这样回去,熠儿见到肯定担心,不是影响他考试吗?”

顾明月便说好,擦过脸,她爹又端了碗燕窝过来,虽然觉得腻味,她还是忍着喝了半碗。

这两天家人几乎一个时辰给她端来一碗补品,顾明月觉得自己和饭桶已经没什么差别了。

晚上顾氏在这里陪着顾明月睡,为防女儿有时叫她,她都是佷警醒的,许是太累,今晚却是刚躺下就沉沉睡去了。

顾明月白天睡太多,没什么睡意,听到母亲在那头一躺下就响起轻微的鼾声,她暗想伤口今天就不觉得怎么疼了,应该是愈合的不错,明天还是让母亲回房睡去吧,起个夜她小心点不动脖子,还是能够应付的。

正想着,房门轻轻一响,穆蕴从容走进。

为了方便,屋里还留着一盏不太明亮的油灯,他一进来就在墙上留下一大片阴影。

顾明月却很轻松地就看见穆蕴脸上的几分憔悴之色。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她转过眼睛,低声说道:“快走吧,惊醒我娘不好。”

“我想看看你”,穆蕴来到床边,把顾明月完全罩在阴影里,“翩翩,你还不想看到我吗?”

这一天一夜对穆蕴来说比一辈子还长,他不敢问翩翩为什么突然不想理他,心里却非常想知道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改?

然而他更怕自己没机会改,所以面对这个令他思之如狂的人,他还是忍住了问清楚的冲动。

顾明月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不想见这个人是不可能的,见到他心情却又没好到哪里去。

屋里一片静寂,穆蕴蹲下身来,沉默片刻,拿着她平放在身侧的手握住,低声道:“翩翩,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啊。

顾明月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闭上眼睛:“你先带我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好”,穆蕴心中忐忑,抬手抱起她时还有些颤抖。

顾明月抬眸看他,却对上他眼中的深沉和灰淡,她移不开目光,心口全是酸疼。

试想如果她是穆蕴,他这样突然不理她逃避她,她将会是什么感觉?

前世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的穆蕴根本不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顾明月,为什么要惩罚他?

然而只要想起前世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顾明月又很难一点都不在意。

呼吸微紧,顾明月忙停止乱想,而时刻关注她的穆蕴也同样浑身绷紧,直到她呼吸平稳了,他才微微松一口气。

一弯淡黄的眉月斜挂在西边天空,穆蕴将披风挡在顾明月身上,小心地抱起她,无声飞身到胡同口的那株几人合抱的大槐树上。

“这里行吗?”抱着人轻轻落在一跟粗壮的枝桠上,穆蕴把她没受伤的一侧脖子小心翼翼地扶到他的肩膀靠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单手打开,把一个药丸送到她嘴边:“生肌丹,有助于伤口愈合。”

顾明月张嘴吃下,看着天空中弯弯的月牙,心境开阔几分,事实证明她不反感穆蕴的碰触,那么,她不想因为那些记忆困扰今生。

或者换句话说,顾明月不舍得放开穆蕴的手。

夜风吹来,树梢上分外凉爽,穆蕴却用披风把顾明月挡得更严实几分,不让一点凉风吹到她。

不想破坏这一刻紧紧相依的温暖感觉,穆蕴许久都没有开口再问那个“为什么”。

“穆蕴”,顾明月突然道,“你吻吻我。”

穆蕴浑身一震,他的眼中一下子露出且惧且喜的情绪,他才智过人,却根本判断不出来翩翩要他吻她,是好还是坏。

顾明月见他许久没有动作,便抬起手送到他唇边。

穆蕴握住她的手,声音干哑道:“翩翩,我……不敢。”

顾明月的眼睛适应黑暗,似乎看到他此时眉头深皱,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容,她把手抽出来,再次送到他唇边。

握住她的手腕,穆蕴深吸一口气,先小心地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感觉她顿时僵硬,他心中一片冰凉和恐惧。

翩翩是在试对他有多恶心吗?

想到昨天傍晚她目光中的厌恶,穆蕴塞满冰凉和恐惧的心间添上一股戾气,他蓦然伸出舌头,从她的指尖开始一点点舔吻。

顾明月手臂微抖,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又忍住了,察觉到他把她的手腕越握越紧,她也没说什么。

吻从指尖到手背,继而越过手腕,隔着薄薄的夏衫落在她的小臂。

顾明月倚在穆蕴肩头,轻轻闭上眼睛,感觉着在手臂上蔓延开来的吻,回想着前世现在亲吻她的这个男人在床笫之间对她的折辱。

顾明月惊愕地发现,她只有在开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及至后来,穆蕴吻到她的肩头时,她竟还差点溢出一声轻吟。

穆蕴吻到此时,呼吸也越发粗重起来,但恐惧、戾气让他依旧理智清明,他又从她的肩头辗转吻到脖颈。

即使隔着伤布,顾明月还是被他唇上的冰凉激的一抖。

穆蕴心头的戾气更甚,下一刻他就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啃咬起来。

忍不住闷哼一声,顾明月的声音带着轻轻的颤抖:“好了,停下吧。”

穆蕴却恍若未闻,他不敢在她的脖子上过多停留,便继续向前,吻过下巴,最后轻轻盖住她的双唇。

穆蕴用舌尖扫开顾明月的唇缝,缓缓占据她的口腔,继而张开双唇,和她的贴合在一起,搅动香舌的同时碾磨着娇唇。

他的动作丝毫不带半点急切,却将一团火直直送入顾明月心中。

一团带着绝望幽冷气息的火,烧得顾明月眼角不停地渗出眼泪。

“够了”,她模糊说道,声音哽咽。

穆蕴僵住,停下来,缓缓退开,嗓子几乎被酸辣之意冲得发不出声音,“翩翩,你觉得我恶心,不要我了吗?”

巨大的黑暗从天幕中一点点向他身上的每一处入侵。

翩翩不要他其实也没什么,他还有很多事能做,她觉得他恶心,他穆蕴还能怎样留住她?

此时的穆蕴就是一个懦夫,他根本舍不得把她关起来,让她只看他只感觉他。

在这个女人觉得他恶心的时候,他能做的,只有远远避开。

“你在说什么”,顾明月握住穆蕴冰冷微颤的大手,“这一天我想很多,不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心里总是闷闷的难受,所以我们还是好好的吧。昨天我突然那样,请你不要介意。”

穆蕴懵了一瞬,随即就是狂喜,如果不是在树上,如果不是翩翩还有伤,他一定抱着她转上一百圈。

“我真的”,穆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无罪了?”

顾明月拿手指搅着他的袖口,说道:“是我一时没想明白,你本来就是无辜的。”

顾明月以为穆蕴那么问的意思是她不生他的气了,不由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对于穆蕴来说,他什么都没做,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自己因为想起前世而看着他不舒服,也应该慢慢调节,如果实在调节不过去再说其他。

而她却弄得伤口崩裂,让毫无所知的穆蕴自责,在情却不在理。

然而在爱人面前,她应该有小女人的权利吧。

经此一折,顾明月发现她对穆蕴已不止是喜欢而已,她爱他,要不然怎么会在刚才他吻着她时想起前世的事,却没有半点想象中的反感?

顾明月不知道,穆蕴其实听懂了她的话,有亲口承认拥有前世记忆的夏雪说的那些话在前,现在他更能肯定,翩翩梦到的前世里的东西绝对不少,且还都当了真。

但是,只要她还能走出来,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翩翩,我爱你”,穆蕴把她轻轻地完全地抱在怀里,“能有你,穆蕴足矣。”

顾明月听着他胸口噗通噗通的跳动声,一直憋在心口的郁闷之气消散得干干净净,前世的芥蒂也被拔除,而她的心境也似乎更加通透,油然而生的纯净的幸福感将她全身都包裹起来。

这样干净舒适的感觉从她身上渗透到穆蕴身上,让他在一瞬间心境飘扬扩展,练到第八重而停滞两年的大冥功竟直接冲破到第九重的顶峰。

夜色中一股无形的气流缓缓荡开,震得暗中守护的甲三真气乱涌,吐出一大口血来。

甲三完全蒙逼了,不知道爷怎么突然间功力暴增,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惊骇,运起轻功无声退出二三里地才不再感到那阵气流的攻击。

以槐花胡同为中心三里内所有的武者,这一晚都莫名地吐了好几口鲜血,有人出来查看,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顾明月被穆蕴抱着,只觉浑身暖洋洋地很舒服,虽然一时和他没什么话要说,却也不想回去。

希望她娘能够多睡一会儿。

但是为防家人醒来发现她不见了担心,顾明月抬眼看到天上的月牙渐渐隐去时,对穆蕴道:“送我回去吧,小心点,不要惊醒我娘。”

出来时她娘才睡熟,现在有一个多时辰过去,正是容易吵醒的时候。

穆蕴不舍地在她额上连连亲吻十几下,才轻声说了一个“好”字。

------题外话------

我其实在让男女主秀恩爱—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