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 唐朵就接到了Daniel的骚扰信息,问她把话带到了没有。

唐朵只回道:“等着, 过两天联系你, 催我就拉黑你。”

Daniel果然不吱声儿了。

唐朵刚放下手机, 肖宇成又来了信息:“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再不回,我就要说漏嘴了。”

唐朵叹了口气:“明天就回。”

肖宇成半信半疑:“当真?”

唐朵直接把手机扣下。

几分钟后, 手机又响了,这回是梁辰发来的信息。

“乔先生邀请你明晚来家里吃饭,可否赏脸?”

唐朵看着这句话,挑起眉:“为什么请我?”

梁辰:“谢谢你那天晚上照顾蓓蓓。”

他指的是乔老爷子住院那天。

唐朵想了想,说:“哦, 好啊,我白天出去一趟, 晚上回来, 几点开饭?”

“七点吧。”

“好, 我一定来。”

……

唐朵没有食言, 第二天中午过后就出了门。

临出门前,唐朵特意换上扮演林芸穿的乖乖女连身裙,没有骑机车, 随手叫了出租车, 先去了一趟超市, 买了一大堆东西, 再叫车往唐家折腾。

等到了地方差不多下午两点, 爸妈大概已经睡醒午觉。

唐朵将东西一件件搬下后备箱,喘了口气,盯着门口出了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几乎要黏在地上了,这时就听到不远处出来“滴滴”两声。

转头一看,肖宇成正从车里走下来。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唐朵,又看了看她脚边堆得东西,说:“我还怕你不会来。”

唐朵收回目光,又看向大门:“你可真啰嗦。”

唐家的大门和几年前她离开时一样,古朴,陈旧。

唐家住的房子是独立的复式结构住宅,早年房价还算低的时候就买了,从现在算起来还得供十几年的贷款。

这几年因为唐果的腿,家里没少花钱,自然也很难攒下存款,如今,又要去外国做手术。

唐朵正想到这里,肖宇成已经捡起她买的东西,抬脚往唐家前院走。

唐朵吸了口气,跟上去。

肖宇成按了门铃,很快就从门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亲切的嗓音:“是宇成来了吧?”

门开了,唐母笑呵呵的站在门里,见肖宇成拎了好多东西,吃了一惊。

“你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啊?”

对唐家来说,肖宇成不是外人,他是唐家的女婿,出入唐家的次数比他自己家还要多,这里距离他上班的医院近,有时候吃完饭又陪唐父小喝两杯,见天色晚了,便住在客房里,第二天再开车送唐果去电台。

肖宇成说:“这些不是我买的,阿姨你看,谁回来了?”

他边说边侧过身,让唐母看到站在他身后台阶下那道纤细的影子。

唐母一见便愣住了,静静站了几秒,眼眶就开始发红,嘴里却是指责的话:“你还知道回来啊?来,快让我看看!”

唐朵低着头,这几年来头一次像个真真正正的姑娘,矜持,自敛,一时间,只觉得自胸口涌上一阵酸,堵在嗓子眼,明明应该对妈妈说声对不起,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唐母等不及了,走下台阶,握着唐朵的手:“愣着干嘛啊,傻闺女!”

唐朵的眼泪还是流下了。

眼前视线一片模糊,就这样被唐母拉进屋。

那后面的十来分钟,她都没什么印象,脑子昏昏的,人也愣愣的,只记得唐母一直搂着自己,说了好多体己话。

唐父也从书房走出来了,见到唐朵第一句话就是:“跪下!”

唐朵三年没回家,唐父心里自然气恨。

唐朵没言语,膝盖一弯,“扑通”一下就从沙发跪到地上。

唐母立刻把唐朵拉起来。

唐父也要扶,却迟了一步,看着自己伸到半空的手,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收到身后,粗声粗气的说:“让你跪,你就跪,让你回家怎么不回家?”

肖宇成见此情景,连忙打圆场。

大家凑在一起热热闹闹聊了几句,肖宇成就跟唐父进了书房商量去英国手术的安排,唐朵则被唐母拉着走到唐果的卧室门口。

唐母小声说:“果果昨晚开始就发烧,中午睡了一会儿,现在也该醒了,你进去陪陪她,她见着你病就好了。”

唐朵点点头。

唐母又说,晚上要多炒几个菜,全是她爱吃的,一定要多吃点。

……

等唐母念念叨叨的走开,唐朵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推开门板。

唐朵的卧室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床上鼓起一团,蒙着头,好梦正酣。

唐朵就像以前一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默默环顾房间。

大家具的摆设变化不大,只是一些曾经很少女的装饰,如今趋于成熟,色调也从粉色变成了蓝色。

十几岁的时候,唐果爱睡懒觉,经常起不来床。

唐朵每次都会像现在这样默默坐在床边,等她起来,不催促,也不焦急,她知道唐果的软肋,自己迟到没事,却不想害姐姐一起迟到。

唐朵的成绩在学校里名列前茅,还在学生会有个职位,唐果生怕自己的坏习惯影响唐朵,只要唐朵往床边一坐,简直比闹钟还管用。

唐果曾说过,唐朵身上有种好闻的气味,淡淡的,不算甜也不算香,却让人很安心,只要唐朵坐在跟前,把头趴在她的枕头边,唐果就知道姐姐来了。

但今天,唐朵只是坐着,没有任何动作,唐果又发烧了,鼻子不通气,又昏昏沉沉的睡了十来分钟,才被突然作响的手机惊醒。

唐朵下意识按了一下唐果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是骚扰电话。

唐果睁开眼,刚好看到一只熟悉的手,又细又白,指甲剪的很干净,没有任何装饰的颜色。

她一下子睁开眼,掀开被子一角,看过去,瞬间愣住了。

隔了几秒,唐果挣扎着坐起身。

唐朵却已经走到床尾,摇着杠杆,将床头调整到合适的高度,方便唐果靠着。

自从唐果的腿出了事,家里就置办了这张床。

唐果坐起身,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唐朵。

唐朵抿抿唇,拿起写字台上的保温杯,打开一看,水是温的,便递给唐果。

“刚睡醒,先喝口水。”

唐果接过杯子,喝了两口,又看着唐朵。

唐朵拿起桌上的几种药看了看,问:“睡前吃过么?”

唐果点点头。

隔了两秒,唐果突然说:“你瘦了。姐。”

唐朵的鼻子一下子泛起酸,垂下头,低笑道:“我在减肥,看来效果不错。”

唐果:“胡说。你又骗我。”

唐朵轻笑。

唐果突然问:“这几年,你好么?”

唐朵依然没有抬头:“嗯,能吃能睡能赚钱。”

唐果:“是啊,你真的赚了很多钱!爸妈经常说,朵朵又寄回来钱了,这个月比上次的多,他们还讨论,你到底在做什么,这么高收入。哎,我偷偷告诉你啊,其实爸妈把你寄回来的钱都存下来了,说要给你留着以后当嫁妆。”

唐朵一愣,这才抬起头:“那些钱你们没用?”

唐果:“我们都够啊。”

唐朵皱皱眉:“可我听肖宇成说,你下个月就要去英国做手术……”

“哎,那都是他们一头热,我一点都不想去。”

唐朵不说话了,只看着唐果。

唐果的脾气,唐朵最清楚,她活泼好动,闲不住,要不是因为腿走不了,这个小屋子也关不住她。

其实这些年,唐果也不是没机会做手术,不去外国,国内也有很好的选择,但自从经历过一次手术失败,唐果就再也不提了。

表面上,唐果很豁达,说这都是她自己的命,不哭也不闹,只是接受,可唐朵却明白,她心里是装着一道坎儿过不去。

那道坎儿,叫恐惧。

恐惧再次失败,恐惧等待,恐惧空欢喜,恐惧全家人的期待。

想到这里,唐朵轻声道:“手术必须去,你要是不放心,我就陪你过去。”

唐果眼睛都亮了:“啊,那你这回不走了?”

“嗯,常住。不过,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还不能住在家里,但我会经常回来看看。”

唐果忙不迭的点头:“每周末!”

“嗯,每周末。”

唐果笑嘻嘻的伸出两条手臂:“要抱抱!”

唐朵忍俊不禁,笑着凑上前,搂住唐果。

谁知唐果搂紧了她,却像是小狗一样在她身上闻来闻去。

隔了一会儿,唐果松开手,皱着眉头说:“嗯,果然,你身上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我没记错。”

唐朵觉得好笑,抬起手腕闻了闻,什么都闻不到。

唐果说:“哎,我昨天见到一个人,他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虽然只是个陌生人,我却觉得他特别亲切。”

“然后呢?”

“然后?他挺有礼貌的,气质也好,长得也帅,我夸他看着很面善,他还跟我说‘谢谢’。”

唐朵轻叹:“以后遇到陌生人,要有防人之心。”

“我知道,要不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和姐姐一样,我才不会理呢!”

姐妹俩说话,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从唐朵大学聊到她的工作,唐朵瞎话编的很圆,唐果听了还以为她的工作是起早贪黑的跑业务,没什么私人时间。

至于以前的事,姐妹俩倒是有默契,只字不提。

事实上,唐朵还记得上大学期间的一个春节,她回到家,唐果还曾小声跟她说过:“姐,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不怪你,你也不要自己怪自己。”

那个时候,唐果刚刚过了最低落的时期,渐渐恢复对人生的期待,便反过来安慰唐朵。

……

傍晚,唐朵闻到炒菜的香味,这才突然想起来答应了梁辰回去吃饭,连忙往厨房走。

经过走廊,唐朵脚下一顿,刚好遇到肖宇成。

她比了个手势,将他叫到一边,声音细微:“你先进去陪陪果果。有个事我要和你说,改天再碰。”

话落,唐朵就走进厨房。

厨房里油烟很呛,唐父亲自下厨,正在颠勺,唐母在一旁打下手。

唐朵将唐母拉到一边,小声说,晚上有事,恐怕不能一起吃饭了,下回她来,一定陪爸爸多喝几杯。

娘俩的话传进唐父耳朵里。

唐父将火关上,将菜盛进盘子里,说:“不吃就不吃,每样带走点,吃完了再把餐盒送回来。”

几分钟后,唐母拿着五、六个餐盒,把唐朵送到门口。

两人几乎走两步就说一句,唐母嘱咐一遍自己又忘了,没几秒钟又重复,最后还不忘跟唐朵要住的地址

唐朵想了想,说:“妈,放心吧,我每周末都回来。我现在住的地方是临时的,过阵子就搬,公司安排了宿舍,到时候我把地址给你。”

唐母连声称“好”,依依不舍的将唐朵送出门,本想叫肖宇成开车送,却被唐朵阻止了。

“他在屋里陪果果,别麻烦了。我叫车很快。”

母女俩边说边走到门口,拉开门又送了几步。

唐朵走下台阶时,目光一抬,略过拐角,脸上的笑容倏地僵住,幸而她转的快,只是一瞬就又恢复自然。

唐母不疑有他,正抓紧想着自己还有什么没说。

直到唐朵说:“妈,你炉子上还做着菜,快回吧!”

唐母一愣:“哦,对对,那你路上小心啊!”

……

等唐母进了屋,门板合上,唐朵才收回目光,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没了。

她走出小院,并没有急着叫车,缓慢溜达了几步,便来到第一个拐角。

拐角的另一边,有一盏路灯,高高矗立着,灯光柔和。

唐朵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抬起眼皮,瞅着立在路灯柱子后面的那道身影,挺拔,健硕,颓废。

尽管他躲得很快,唐朵却依然在刚才走下台阶的刹那,看到了他。

——程征。

一阵沉默,唐朵拎着餐盒一动不动。

直到柱子后面的人终于妥协,站直身子,走出阴影,他一手插兜,头发少还有点潮湿,目光笔直而沉默。

他眼角有一道疤,是当年他们撕破脸的时候她划的,随着他走到路灯下,那道疤痕上也笼罩着一层柔光,越发凸显了五官的深邃。

相隔两步,他停了,低头看着她。

唐朵目光不移,回望着,任由沉默滋生。

半晌,还是没有人说话。

唐朵的手机却倏地响了。

黑暗中,手机的亮光很刺眼。

她抬起来刷开屏幕,是梁辰发进来的信息:“在哪儿,还赶得回来么?”

唐朵回了三个字:“在路上。”

然后收好手机,望着小路的尽头,目不斜视的越过眼前小山一样的障碍物。

擦肩而过的刹那,程征的手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碰到她。

……

至于,他为什么在唐家门外徘徊?

赎罪,道歉?

无论是哪一个,唐朵都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