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也就那天蒋珂舞蹈鞋被剪, 在气头上发泄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对赵美欣的所有不满。胖琴也才知道, 不声不响的蒋珂,原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她从蒋珂身上也明白了一句老话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她平日里瞧起来可不就是一只毛色白亮的小白兔?闷着忍着, 到了忍不住那一天,让你们都完蛋儿!
胖琴知道赵美欣和蒋珂之间现在是挑了明儿的不对付, 所以她也不敢顺赵美欣的话多说什么。为着蒋珂说话,得惹得赵美欣炸毛不给她好脸子。不为蒋珂说话,但人确实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跳舞那事儿, 人自己个喜欢, 又没妨碍别人,你说人干啥?
胖琴年龄不大, 想得倒挺多挺周全, 其实就是怕得罪人的性子。她看着赵美欣放下了梳子开始用手一下一下捋辫梢儿,便出了声说:“美欣姐,我想去看看李婶儿买的穿衣镜。”
赵美欣缓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什么东西都稀奇, 是多没见过世面?一个穿衣镜,有什么好看的?”
胖琴抬起胖胖的小手捏耳垂,“我家穷么……”
赵美欣看她这样, 也就没再说什么, 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她的话,“去去去, 去吧去吧。”
胖琴得了令儿, 撒腿就跑出赵美欣的房间, 下了台阶儿便直奔蒋家的西屋。
镜子这时候已经放好了,放在蒋珂床尾的一个箱子上。箱子下垫了两条长板凳,把镜子托起来,是正正好的高度。
李佩雯看着满意,跟胖琴的爸爸说:“谢谢您了,就是这到换季的时候,得拿箱子里的衣服,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下。”
胖琴的爸爸笑着往外走,身架子又胖又大,“多大点事儿,到时候您只管言声儿就是。”
蒋卓和蒋奶奶原本就在屋里,这会儿都在看那镜子。蒋卓听李佩雯和胖琴的爸爸说这话,跟在后头伸着脖子说:“我也是男人了,有我就成了。”
听到蒋卓的话,人都笑起来,胖琴的爸爸回回头,“你也该像个男人了!”
穿衣镜摆置好了,又送走了胖琴的爸爸,李佩雯回到屋里就长长松了口气,跟蒋珂说:“怎么样,再大的也难找,找到了也买不起,你瞧这可还能凑合?”
蒋珂知道她这是买来给她跳舞用的,心里只觉得太贵重了,回李佩雯的话,“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您破费这干啥?能不能退,要不给退了吧?”
李佩雯是拉着镜子回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不畅,看着她平口气,“买都买了,退什么退?再说你不是退学了么,就当拿你学费买的。”
旁边蒋奶奶和蒋卓站在旁边,蒋卓先开了口,“姐,妈都费这些事给你弄来了,你就要着吧。不管别的,你别辜负咱妈这片心意就行。”
蒋奶奶也说,“买都买了,搁着吧。”
家里人全都这样说了,蒋珂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再穷推辞,客气得过了头,倒像是外人一般。她笑着应下了,往那镜子里瞧进去,看到自己微微带笑的脸,笑容又扯大了些。
镜子边还趴着胖琴,她把手指按在那镜面上的红叶绿叶儿上,摸来摸去,像在描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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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珂因为跳舞这桩事惹出的矛盾掀起的波澜,在这面约莫六十公分高的穿衣镜里归于和谐平静。
她和李佩雯暗下也做了约定,即便两人私下说话也要尽量减少提她身份的事情,最好是直接就不要再提。因为这话是说不完的,可儿在来这里之前,有十八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活。就怕说顺了嘴,到别处也忘了说话嘴边把一道,那要坏事儿。
所以,就压根儿不要再提,最好。
这之后,蒋珂叫李佩雯妈,叫得越来越来越自然,李佩雯只叫她可儿,基本没再叫过蒋珂。
而四合院儿里,除了赵美欣和蒋珂互相见着当空气,其他的也都和往常一样。没有谁家家长因为孩子胡闹点子事情就结梁子的,更别提一个院儿里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他们同情李佩雯,也敬佩李佩雯,会为难她的人,大约都瞎了良心了。
日子说急不急,说缓不缓,秋季一过入了冬,便就要过年。
虽然和李佩雯之间没有了矛盾,蒋珂也没有回学校上学去。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还是想紧赶着时间把跳舞功底练扎实了。
李佩雯呢,心里知道不是自家孩子,许多事情就自然大包不揽不起来,想着还是随她自己的愿。
至于那些胡同里看笑话的人,笑话看得久了,就当蒋家这闺女混得浑然天成谁也没办法了,开始还稀奇,后来这稀奇事成了常态,就没什么人再提起。
但你随便拉扯个人过来问问,仍没人觉得蒋家闺女是能考上文工团的那块料子。
这样到了年,家家户户置办年货准备过年。新衣裳新袄子新棉鞋也都是在这时候添的,蒋珂也把自己辫子上的黑头绳儿换成了红色的。
没穿越之前,常听家里老人说,年味一年淡过一年,过年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蒋珂是没体验过老辈儿嘴里的有年味的年是怎样的,这会儿算是知道了。
甭管买什么,那都是排着老长的队伍去的。每家每户攒的粮票肉票,都凑这一块儿花。不早起往副食店排队去,买不上好东西都是其次,有时候压根儿连买都买不到。
为了过个有肉有菜有鱼有蛋的红火年,蒋珂那是凌晨三四点起的床,跑到副食店门口去排队。可就这个点儿去,那队也排起来了。
大夜里排队,冷得牙齿在一起直磕搭。她也学着人把双手凑在一起塞进袖管里,脚冻得冰凉,棉鞋根本不挡寒,她就缩着脑袋在寒风里一下下跺脚。等蒋卓醒了跑来替她,她找暖和的地方躲一阵儿,那就好受一些。
年味哪来的?苦里有甜,那甜就会格外鲜。
以后时代发展了,吃穿不愁,谁还盼过年呢?就是盼的,那也是盼那春节七日假期。就这个还是大把的人不回家,要赚钱。这会儿盼过年,盼得比较纯粹,就是盼件新衣裳,盼口好吃的。
再是人都得了闲儿,到处都热闹。没有手机电视电脑,走亲访友,拜年讨一把花生瓜子,都是好玩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有年味儿。
蒋珂和蒋卓帮着李佩雯把年货置办好,也就到了年三十儿头一天。院儿里热热闹闹的,谁见着谁都是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四合院儿四家人,东屋南屋的都沾了赵美欣的光,去副食店不必排队。她男朋友徐康给走个后门儿,这事儿不难办。只有蒋家,她不帮。
她父亲说她不该这样的,“他家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
赵美欣说:“她家蒋可儿有本事,让她显。我且等着看呢,看她能横到什么时候。她学也不上了,以后找不着工作,她过来求咱家,也不准爸您跟着瞎帮忙,她自找的。再说,自己家日子不好过,不是该外人说的,她自己也该知道。她不朝我们低头,还要我先送上去示好?门儿都没有!她蒋可儿算什么东西,值当我赵美欣拿她这样儿?”
罢了罢了,这就不说了,说多了又得枪棒地干起来。
蒋珂也确实不眼红别家都得了赵美欣男朋友的帮助,她自己累些,到底心里踏实痛快。若不是逼不得已,谁爱天天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她家这个年过得开心热闹,她人山人海里挤来挤去,早起排队站几宿,那都不是事儿。她乐意的,苦里能尝着甜,怎么都开心。再说,跟李佩雯蒋卓这街面街尾地挤在人群里看这个看那个,虽累,却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比从前逛街逛商场还高兴。
是以,这一个年过下来,蒋珂也没向赵美欣低头。赵美欣不是李佩雯,更不是和她一屋檐下过日子的亲姐姐,亲疏都挨不着,所以她无所谓。
这样日子且是平淡的,过了冬天开了春,到三月里。
忽有一天,李佩雯下班儿回来跟蒋珂说:“听我们单位的人说,招待所里有其他地方军区的文工团在招兵,可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余去那么回把,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压根儿不要下酒菜,就干闷二两白酒。
李佩雯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省吃俭用才够一家老小凑合过日子。贺姐说这话,是故意拿她逗闷子,她听得出来。
她这也就不客气了,把舞蹈鞋收起来,只等着晚上下班儿回家。
安宁医院离蒋家的胡同不近也不远,骑自行车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时候骑的自行车来来去去就仨牌子——飞鸽、永久、凤凰。大车轱辘大车架子,踏上脚踏板助步走起来,顺动作上车,腿一撂几丈高。个头小的孩子学骑车,够不着黑皮座,只能把腿插-进自行车的前横杠下头,小小的身子随着齿轮的转动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后骑上自行车回家,平时上下班拎东西的手提布包挂在龙头上,前前后后地晃荡。
车入了胡同口,她见着熟人笑着招呼两句便骑过去。前头有放学在路上逗留的小孩儿皮闹挡道儿,便把车铃铛拨得叮当直响。等孩子让出了路来,再骑过去。
这样一直骑到自家院儿门前,刹车下来,前后提了自行车的龙头后座进朱漆大门,把车子停去院角的木搭棚子里。
和平常一样,她下班到家,蒋珂已经把晚饭烧好盖在灶里闷着了。并且,也仍是不大和她说话。
李佩雯算着的,自从蒋珂退学以后,就没再叫过她一声妈。人都说她李佩雯面相柔弱实则内里固执,现在她算见识了,真轴的人,不是她李佩雯,而是她家这位蒋可儿同志。
并且,是现在的蒋可儿同志,而不是以前的蒋可儿同志。
李佩雯拎着自己的手提灰布包抬脚进正屋,目光越过坐在桌边的蒋奶奶,最后落在坐在屋角小床边上的蒋珂和蒋卓身上。此时两个人正低着头凑在一处,蒋卓手里捏着几块已经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布料,另手里还捏着针。
两人弄蒋卓手里的东西弄得认真,也没注意到李佩雯下班回来,还是蒋奶奶招呼一声,“佩雯回来啦。”两人才抬起头来。
蒋珂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刚好和李佩雯碰了一下,但却分秒不做停留,只敛目一收,拽一下褂角从床边上站起来,说:“我去打饭。”
蒋卓这也就不再坐着,放下手里的针线布片,跳下床,“我去拿碗拿筷子。”
李佩雯看着姐弟两个出门,又听蒋奶奶拉长了声线说了句:“犟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谁知道这事情还有没有头?
李佩雯收回目光,提着布包打起门上的布帘子,微微弯腰进自己的房间。她把装着芭蕾舞鞋的布包放去床头,伸手摸出枕头下的两本草黄封面儿的作文本。这是她这两日背着蒋珂在家里找到的,一本是蒋珂以前的字迹,一本是她现在的字迹。
她捏着两个本子,捻动手指快速翻了一下,听得外头蒋卓叫她,“妈,出来吃饭了。”便把两个本子合起来塞到了布包下头,应了声,“来了。”
出去后还是如常的模样,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够一个大碗里装着的窝头,先喝一口稀饭。稀饭咽下去润了嗓子,她伸筷子夹咸菜,开口问蒋卓,“刚才动针动线的,弄什么呢?”
蒋卓啃手里的窝头,“我们班明天有体育课,老师说要玩儿沙包,叫我们几人一组,各组准备两个。我就在家找了些破布,裁了小方块儿,打算缝一个。”
李佩雯把咸菜搁嘴里,筷子放到碗里搅稀饭,忽说:“真行,你比你姐还能……”
话末了儿那“干”字她都没说出口,话断在舌尖上。再看到蒋珂闷不吭声的样子,下头的话也都咽了没再说。
蒋奶奶不知听出了什么话音儿,忽给蒋珂打圆场,说:“可儿先是帮着弄的,缝了一片儿,拿针戳了手指头,蒋卓才拿过去自己个弄的。”
李佩雯拿着筷子搅稀饭的动作越来越慢,抬眼皮看蒋珂两眼,愣是什么都没再言语。
倒是蒋奶奶筷尖儿夹着酱黄豆粒子直往嘴里送,在那嘀咕,“什么都不怨,就怨那场高烧。”
然到底该怨什么该怨谁,真也没人说得清楚。
李佩雯这些日子一直没和蒋珂说过什么话,近来花几天做足了准备,抽了今晚,吃过饭在蒋珂收拾桌上碗筷的时候,叫住了她,跟她说:“你进屋里来,我有话跟你说。”
蒋珂站在桌边,手里拿着饭碗愣了愣。
李佩雯看着她不动,又说:“放着给蒋卓收拾。”
那边蒋卓听到话,把才拿起的针线布片又放下来,几步跳过来接过蒋珂手里的碗,“姐,你进去吧。有话好好说,别再跟咱妈犯牛脾气了。”
蒋珂手里空落下来,站在桌边,没有可推辞的话,只能往李佩雯房里去。
李佩雯先转身进了屋,坐去床沿上。而在床前,她的斜对面,摆好了一张竹编旧椅子。
蒋珂进屋后放下手里的布帘,去那张旧椅子上坐下来,微微含着胸,低声问了句:“您找我什么事儿?”
李佩雯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和蒋珂之间的距离感,她看着她绒发细碎下光洁白皙的额头,开门见山,也低声问了句:“你真的是蒋珂吗?”
蒋珂听到这话就僵住了身子,垂目不动。李佩雯问这话的语气,明显和蒋奶奶蒋卓说同样话时的语气不同。他们是觉得她变了,但没怀疑她换了个人,只是那么一问罢了。但李佩雯的这个问句,明显就是赤-裸-裸的怀疑与质问。
隔了好半晌,蒋珂才抬起头来看向李佩雯。她看向李佩雯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李佩雯也不让她为难,斜侧身子伸手去床头,摸出布包下的两本作文本,送到她手里,“你自己看看吧。”
蒋珂微微张开手指接住两个作文本,低下头来,把两本都稍微翻了一下。她不需要仔细去看,两个人的东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她穿越之后有意识地模仿过原主的笔迹,原主手上也还有些十几年留下来的肌肉记忆。可用来控制身体的思维意识是两个人的,所以她也只能模仿到有些像而已。
就这事儿,王洁英还批评过她,说她写字越来越马虎,学习不上心。当然,批评的也不止就写字工整不工整这一表象上的,还批评她写作水平也一落千丈,问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蒋珂吧把作文本翻过了,合起来攥在手心里。心里绷紧了一根弦,连呼吸也发紧到让她几乎要窒息。她的手指甲在作文本封面上轻轻地刮,刮了好一阵,才开口说:“我要说是的,您信吗?”
李佩雯看她这副模样,再听她毫无底气的声音,只觉自己已经确定大半。
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轻声说了句:“你不是。”
蒋珂默声,李佩雯目光不转不移,看着她又说:“蒋珂她不喜欢留指甲,是因为她有个喜欢咬指甲的坏习惯,留不住,十根手指从来都是秃的。麻花辫她喜欢编四股的,比起黑头绳,更喜欢大红色的头绳。她不是左撇子,平时写字儿是用右手,但择菜切菜和拿筷子,大多时候用的是左手,用右手的时候也有,但不多……”
李佩雯把话说到这里打住,盯着蒋珂的目光一动不动,看着她额侧渗出汗来,沉默一阵,忽又安慰她:“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跟我说实话。”
蒋珂此时心里那根紧张的弦已经绷紧到极致,然后在她心底发出一声断裂的闷响。她额侧汗意涔涔,只得蹙眉把眼睛闭起来压心里的慌乱。
再睁开的时候,她看向李佩雯,说了句:“我确实不是您女儿。”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平缓,然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蒋奶奶只当她还不知道,所以才会有这样平静安和的模样。
吃完饭去她房里,打发了蒋卓出去,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蒋奶奶手指一张一张拍着拐杖把手,好半晌才跟她说:“桌儿他妈,可儿的事,王老师没找你说?”
李佩雯手里在织一件蒋卓的毛衣,深蓝色的前襟片子,绒线勾在手指上,一点点儿往毛衣针头上缠。她织下一排,抬手把装在口袋里的绒线往外拉长些,才回蒋奶奶的话,简单地说:“说了。”
蒋奶奶对于她的态度感到吃惊,微微睁大了眼角,盯着李佩雯,“那你这是……”
李佩雯又把毛衣织下了一排,在手里前后调个个儿,把针扣推到毛衣针一头,继续织下一排,“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管不了了,不管了。明儿她受了罪,别回头怨怪我就成。”
蒋奶奶听着李佩雯这话,心里怪说不出滋味儿来,半晌道了句:“母女两个,一个比一个拿性儿,一个比一个犟。好好的事情非弄成现在这样儿,看最后怎么了局!”
说着她也不再坐着,压着拐杖借力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懒得再管去,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我还能活几年?到时后悔,别到我坟前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