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 听说宋奶奶病的很重,你说她会好起来吗?”去宋家的路上,于阳问于暖,想求个安慰。

“应该……能吧。”

这事于暖也不确定, 毕竟宋家老太太已经七十大几的人了,放眼整个生产队,也算长寿的了, 真要有个不幸,估计也是寿数到了的原因。

“听冬子说, 最近因为宋奶奶生病,千秋哥已经好几天没去上学了。”于阳耷拉着脑袋边踢脚下的小石子边跟他二姐说消息。

姐弟俩走在街上,偶有熟悉的长辈路过, 见到他们难免招呼一声,同时于暖也会叫着婶子大娘的招呼回去。

站在宋家门口, 陌生的街道跟陌生的门, 让于暖忍不住扭头跟领路的于阳确认:“是这家?”

于阳点头:“嗯,就是这。”接着他手一抬,指着宋家东邻居的门给他姐普及:“昨天掉铁水里的, 就是那家的男人。”

于暖顺着于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入目的土墙青瓦,往上看墙头有几从枯草,从外表看, 屋子已经有些年头, 门倒是现年代村里普遍的黑色木门。

短短一天的时间, 整个季家村,无论老少,都知道了村里有个人,不小心跌进了刚炼出来不久的铁水里去。

而于阳只是随口一说,说完他就大大咧咧的招呼着于暖,姐弟俩一起走进宋家大门。

现在这时代,只要家里有人,大门都会敞开,像是一种风俗,不过村里倒也有不少老太太迷信,说只有绝户才白天插门。

宋家,主屋。

于阳坐在长凳上,踢搭着腿,忧心的看着他的小伙伴:“宋奶奶咋样?还起不来炕吗?”

前几天宋万冬愁眉苦脸的跟于阳说过,他奶起不来炕了。

想起之前跟小伙伴说过的话,宋万冬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是起不来,是她不起来。”

听到这话,本来在打量宋家房屋构造的于暖收回目光,跟于阳一起,看向宋万冬同学,等着听他继续说。

组织了下语言,宋万冬才小声开口:“我哥想要辍学下来干活,我娘跟我奶都不同意,反正我哥一提不上学的事,我奶就捂着胸口说心窝疼,后来为了逼我哥继续去上学,她老人家直接往炕上一躺,就不起来了。”

于暖:“……”宋家老太太简直是个人才。

听了半天于阳抓住一个重点:“千秋哥要辍学?”

宋万冬点头:“嗯,我哥说学校现在为了支持国家建设,天天组织学生去外面捡破烂,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还不如他自己在家看书管用。”

顺带再帮家里干干活,解决下他娘的负担,于暖这样想。

“所以宋奶奶没生病?是装的?”于阳继续问。

为了让千秋哥继续上学,用他二姐说过的手段?

宋万冬赶忙摆手解释:“也不是,我奶确实有一着急就心口疼的毛病,不过以前没这么严重。”

现在他奶吃喝拉撒倒会下炕,但是每天解决完这四件事,就会接着躺回炕上去,谁也不知道她捂着心口窝哎呦的时候,是真疼还是假疼。

“哎?你说的最近几天千秋哥没上学,到底是为了在家照顾宋奶奶,还是他不想上学?”

“……。”被问懵圈的宋万冬肩膀一蹋,自暴自弃道:“我也不知道。”

“我不管,你要不想上学念书,除非我这把老骨头埋进土里,管不着你咯,到时候你爱咋咋,但是现在,不上学这事你想都别想。”

就在于家姐弟跟宋万冬相对无言,即将开始新一轮话题前,隔着一堵墙传来宋家老太太激动的声音。

确切来说,听话里意思,应该是宋家老太太单方面对大孙子的宣告。

随着墙那边话音落地,宋万冬腾地一下从小板凳上站起身,转身就往外跑。

过了一会,感觉隔壁硝烟应该被宋万冬扑灭了,于暖才带着于阳轻手轻脚的走出主屋。

结果出来屋子,随意一撇,南墙根下,少年孤寂的背影,让于暖想扭头的动作生生顿住。

显然于阳也发现了墙根下的少年,他轻手轻脚的扯了扯于暖的衣袖,用口型跟于暖说:“姐,千秋哥。”边说还边往墙根下瞄。

在于暖犹豫,是打个招呼安慰一下,还是默默离开之间,站在墙根下的少年突然转过身来。

抬头瞬间,跟于暖来了个四目相对。

最近两年他蹿高不少,因为抽条以前有肉的脸开始棱角分明,肥大的衣裤套在他身上,显得他更加瘦弱。

比起于暖无关己事的淡然,少年则有种超出他本身年龄之外的平静。

见到于家姐弟站在自家院子里,也只是扬了扬眉,其他情绪没表露分毫。

半晌,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打破眼下僵局的于阳开口说:“千秋哥,听东子说宋奶奶病了,我跟我二姐来看看。”

现在,闹成这样,他已经拿不准要不要看宋奶奶了。

宋千秋点头,随手往他奶屋一指:“嗯,冬子在里面,进去吧。”

“......”

姐弟俩顺着宋千秋手指的方向,走进宋奶奶的屋。

“奶奶,您怎么样啊?”一进屋,于阳就熟门熟路的问候起盘腿坐在炕上的老太太来。

跟在后面进来的于暖见到宋家老太太第一眼,总算明白村里人说的宋家老太太不好相与是怎么回事了,只看表面不交流,肃着脸的宋家奶奶就给人一种威严端正的感觉。

于阳常跟宋万冬一起玩,来过宋家不少次,宋家老太太跟他挺接缘,见是他来,脸上表情不止放松下来,难得还露出了笑模样。

“我没事,倒是挺久不见你了,快过来让我看看。”招手间宋老太抬头看到跟在于阳身后的于暖,不等她问,于阳先快一步介绍了:“我二姐,您没见过呢。”

“不是听你说过,叫小暖是吧?”后一句是跟于暖说的。

“是,听阳子说您病了,现在咋样?好了没?”于暖笑着问候,轻轻浅浅的模样佷得宋老太喜欢,支使小孙子给端糖水喝。

“不是啥大病,老毛病了,养养就好。”

聊了一会,眼看天色不早了,又说过几句关心的话,于暖便带着于阳走了。

到家门口,刚好跟端着盆,要去集体食堂打饭的于建宗碰个正着。

于暖接过于建宗手里的盆,说:“我们去就行,您回家等着吧。”

姐弟俩到的时候,饭还没端出来,倒是饭堂门口排了一溜长长的,端着盆等着打饭的队伍。

等饭期间,站在饭堂门口排队的人群,呜呜泱泱的说着各自知道的家长里短。

没一会于家姐弟后面又排上来不少人,站在队伍中间,姐弟俩还听到好几条关于自家八卦。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俩人倒没在意。

没一会,饭熟了,冒着热气的大铁锅被几个汉子从后厨房架到饭堂门口,做饭的婶子大娘,各人守着一个口大锅,手里拿着铁勺给队员们分起饭菜。

人群中还有人在讨论于家:“去年于建宗不让他媳妇下地,把人养的脸蛋红红,现在建设一搞起来,还不是又黑了回去。”

“你们说他图啥?自己当牛做马的累死累活,把媳妇放家里不让干活。”

“嘿嘿,黑灯瞎火的人家两口子往被窝里一钻,这咱咋知道,不过建宗媳妇勾人的道道确实多,哦?当年刚嫁进于家的......”

哦个屁哦,最后一句让于阳没忍住,端着刚打的棒子面粥,转身就扣到了说他娘坏话的女人身上。

要不是长得不高,够不到对方的头,其实他更想扣头来着。

被滚烫的棒子面粥浇了一身,让栓子媳妇跳着脚骂起来:“哎呦,瞎吗?看不到人呐,烫死我了。”

周围刚刚一起讨论过李巧花的几个人,看到泼人的是于阳,都没做声,有一个还心虚的往后退了退。

“阳子你干嘛?多糟蹋粮食。”在于阳泼完人后于暖状似批评的说了他一句。

刚才要不是于阳眼疾手快,其实于暖已经做好,把自己手里新打来的炖白菜扣栓子媳妇头上的准备。

听到于暖叫阳子,栓子媳妇扯衣服的手顿了下,抬头见于阳手拿空盆盯着她看,心虚了虚,尔后又想到再怎么说他也得叫自己一个大娘,忍不住想摆长辈的谱。

“阳子你也太不小心了,不能因为大锅饭管饱,就拿粮食不当回事。”

听到这话,于暖挑了挑眉,慢悠悠的接了句:“对啊,端回家喂了猪都比糟蹋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强,至少猪吃了还长肉呢,倒在栓子大娘身上算怎么回事。”

渐渐地,周围打饭的都听出不对来,之前他们还以为于阳端着棒子面粥,不小心撞到栓子媳妇身上的,现在看来,完全是里面有道道啊。

听听于家二闺女这话,软中带硬,句句扎心。

“于家二闺女,你啥意思?再怎么说......”

“我也得叫您一声大娘,这我知道。”话没说完,直接被于暖截了过去,:“不过我这声大娘叫出来,也不知您应的心虚不虚。”

“我有什么可心虚的,我又没干啥事。”

于家这边,早有跟李巧花关系好的,看出不对劲立马跑去通风报信的:“花儿,你家俩小的跟栓子媳妇杠起来了,你快看看去吧。”

栓子媳妇说的两句话让于阳忍不住,张口就想把她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还是于暖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手捂住了于阳嘴巴。

刚才栓子媳妇说李巧花的那些话,显然不适合放到大庭广众下,让半村人再听一遍。

于暖捂着于阳的嘴,拖着他走到分干粮的队伍:“七婶,窝头来八个。”

拿完,远远看见她娘往她这疾步赶来,跟还想追着继续说的栓子媳妇撂下一句:“得,我不跟您犟,还是让我们家老太太找刘奶奶谈谈吧。”

打蛇掐七寸,恰好栓子媳妇最近的七寸是她婆婆。

前段时间他们家藏余粮被宣传队查出来,安生过好一阵,最近宣传队没来,栓子媳妇元气恢复不少。

回家吃着晚饭李巧花还在念叨:“你说你俩跟她置什么气,吃亏咋办?”

“能吃啥亏,心虚的又不是我们。”于阳忍不住小声嘟囔。

第二天,于老太就亲自去找了栓子娘一趟,半下午栓子媳妇被婆婆劈头盖脸的骂红了眼。

经此一役,于暖一战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