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岁月不饶人,眨眼便过去六年。
离秋收还有半月,眼下正好是村里孩子们最喜欢的季节,除了河里惹人垂涎的肥美鱼虾,还有漫山遍野,将熟未熟,等人采摘的野生瓜果。
这年于暖虚八岁,作为一个从末世过来的且阅书无数的人,她知道每个处于发展期的时代,都会渡过一段艰苦朴素跟青黄不接的岁月,这是常识。
但是,知道常识并不代表她能忍受没有肉吃的命运。
来这七年,她除了刚出生喝了半年人奶,两岁前每天一个鸡蛋,后面四年,整整四年 !除了逢年过节能见点肉沫,初一十五分个鸡蛋,平日里,别说肉沫,连炼完油的肉渣都分不到两口。
挣扎着长了七年,也才堪堪长到一米二。
试图跟命运再一次做出抗争的于暖,因为垂涎河里此时正肥的鱼虾,趁着晌午,家人都在午睡,溜进了小弟于阳的房间。
虽说于老汉把俩儿子分了出来,却没不管他们,都各自帮他们盖了房。
当时于老汉为了防止儿子再发生老宅那种因为家小不得不分家的状况发生,给两个儿子盖房时特意加盖出不少房间,于建宗是老大,他出来的早,而且那时于老汉手里钱多点,做主给大儿子盖的房子除了主屋还又加了东西厢,抛开放杂物的房间跟厨房,单是住人的就有四间,倒是方便了于家姐弟仨,除开于建宗夫妻俩,剩下仨每人都有单独一间。
看着他们家房子现在的格局,于暖觉得有些类似后世她在书上看到过的北方四合院格局。
于暖进于阳屋的时候,对方早已等她等的睡着,且还睡得正香,单穿着一条碎花裤衩,四仰八叉的仰躺在双人炕上,就算热的满头大汗都没醒,完全忘了他们的约定。
鉴于一起生活过六年的经验,当姐的压根没想过要费口舌,直接走过去简单粗暴的捏着鼻子就给人憋醒了。
被强制叫醒让于阳下意识喊娘,张口才发现嘴被捂了个严实,勉强睁眼,入目便是他二姐的一张黑脸,还有谴责中带着埋怨的眼神。
接着他猛地想起午饭前他二姐说的中午带他出去的事,立马眼不迷蒙了,脑袋也清醒了,趁于暖松手,率先给了他二姐一个讨好的笑:“嘿嘿,等睡着了。”
对这结果于暖不意外,但还是没忍住吐槽道:“你就没有不等睡着的时候。”
等于暖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于阳已经自动自觉地背上了他的小背篓,穿着他们娘用她的上衣给改的碎花裤衩,蒋蒋一米一的个头,显得小小只,乖巧的站在了杂物房门口,脚边还放着一个稍大些的背篓,里面放着这次她准备的出门要用到的东西。
姐弟俩像是无声电影,从准备出发,到出门口,半点动静都没发出。
直到走出家门二百米,从小活在父母棍棒阴影下的于阳才彻底放松下来。
接着他选择性忽视了晚上等他的可能是男女混打的结局,兴奋的一个大跳,蹦到了于暖身边,围着他姐开始碎碎念:“二姐,咱去哪?山里还是河边?不过西山的果子这时候好像太青涩?河边的话,估计这时候人不少。”
八月,天还热的很,晌午的街头巷尾空无一人,家家户户掩着门,这个时间估计都午睡正熟。
“去河边。”于暖瞥了一眼自己肩上的背篓:“弄了个新工具,去试试手,西山那边过段时间再去。”
虚七岁的于阳正处于猫嫌狗厌的年纪,平时精力旺盛的跟使不完一样,村前村后,河边山里,没有他们这群孩子到不了的地方,连他们季家村谁家有几窝老鼠都恨不能扒拉个明白。
既然他说西山果子正涩,估计是最近去过,而且这次出门,于暖本就是奔着他们村口那条河…里的鱼虾来的。
正值暑假,河边果然如于阳所料,有不少跟他们姐弟一样,不想午睡又有能力偷溜出来的少年,三五成群的,正脱光在河里洗澡。
远远望去,十米多宽的河面上,黑乎乎一片脑袋瓜。
浅水滩鱼太小,捞起来也不值当做,去深水处捞的话,必然会招人过去看,又人多眼杂,眼前场面让于暖直接放弃了过去试新工具的心,想了想跟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于阳商量:“咱先去下游看看?”
上游水流太激,不太适合他们两个身高不超一米二的矮矬子,下流水虽然浑浊,但鱼应该也不少。
于阳越过他姐伸头往眼河看了眼,发现河里那群基本都是他们季家村的人,且还有不少是他往常一起招猫惹狗的小伙伴。
在这个年代,小伙伴跟吃的根本没有可比性,于阳果断放弃了已经看到并招手叫他名字的几个小伙伴,扭头跟于暖说:“下游这会应该没人,咱去下游。”
意见一统一,姐弟俩便顺着河流开始往下走,走了大概三百米,在一处回水湾停了下来。
不过回水湾最方便捞鱼的那处站了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大的十岁出头,小的看身高跟于阳差不多,而且看样子人家还不是刚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孩子们之间当然也有规矩,而在河里,无论是洗澡还是摸鱼,默认谁来的早,谁待得那块地儿就归谁。
就在于暖想着要不要跟人家商量一下,她跟自家小弟只需占一丁点地方的时候,感觉自己胳膊被拽了下,接着耳边就传来于阳激动的介绍:“二姐,二姐,是宋万冬跟他哥。”
于暖有些意外,低头看了眼抓着她胳膊的小黑手:“认识?”
于阳猛点头,小鸡啄米似得:“嗯嗯,咱村的,最东头家里出了英雄的那个宋家的。”
“差点死绝的那家?”
说到这于暖倒是有些印象,前些年战乱,季家村因为临山靠河,偏的太厉害倒没怎么被敌人祸害,当年不少逃荒的都落户在了这,他们于家祖上就是。
但季家村最东头的宋家不是,人家属于军属被组织主动安排在这的,听说一家成年四个男丁都参了军,留下了孤儿寡母七八口。
在这个年代,军人还是个吃香的职业,毕竟国家刚稳定没几年,还有不少人记得是谁的功劳,要是谁家出个当兵的,出门腰板挺得都格外直。
差点死绝这句不中听的话,让于阳没忍住,回头白了他二姐一眼,一副她无知且没见识的模样:“咱奶说人家那都是为国家殉的职,是烈士。”
前些年动荡太过,宋家男丁接二连三战死沙场,最近一次听到宋家消息还是两年前,宋家战死的老二的媳妇带着闺女改嫁远方,被宋家老太太大闹了一场的新闻。
现在宋家成年男丁里,只剩下一个据说还在前线,却了无音讯的宋老三竖着,而未成年男丁也只有宋老三留了俩后。
村里不少人都在嘀咕宋家是不是风水不好,不然当年在季家村落户七八口,这才十年不到,走的走散的散,怎么只剩下了宋老太太跟宋老三他媳妇带着俩娃了呢。
回忆到这结束,于暖可有可无的点了下头,赞同了句:“确实,一家烈士。”
就是太过悲壮。
然后她又转头,用调侃的语气问于阳:“那么,认识宋家那位烈士军属的于阳同志,能否帮你二姐去商量一下,去那边要一小点位置怎么样?”
说着还在对方眼前掐了小拇指一下,表示真的只需一丁点。
回水湾这块地方挺大,之前她还以为那两人是隔壁村的呢,既然她弟说自己村的,她想着,对方或许说不定认识她弟?顺便给个面子?
认识她估计是不可能认识的,村西头的地跟村东头不在一块,平时她出门也只在西山晃荡,去村东边的次数屈指可数。
另一边,在于暖盯着宋家兄弟回忆人家家史的时候,当弟弟的宋万冬先发现的他们,立马汇报:“哥,有人过来。”
话太轻怕他哥没听见,还又拽了拽他哥的胳膊。
宋千秋在低头观察水面,听了他弟的话,直起身顺着宋万冬手指的方向随意一扫,眯眼看去,看到离他们不远处,两个跟他弟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就没太在意,收回目光时还不忘提醒道:“小心脚下,再掉下去下次不带你来了。”
过了会,回头见他还往那瞧,随口问了句:“认识?”
听宋千秋主动问起,宋万冬介绍的挺起劲:“嗯,咱村西头的于阳,跟我一样大,一起玩过几次,女的好像是他姐,听我们一起玩的说过他有两个姐姐,大的好像跟你一样,小的比他大一岁,但我两个都没见过。”
这年头大伙都穷,大人忙着下地挣工分,家里有女孩的大多在家帮忙做些家务,出来漫山遍野疯玩的不多。
而且季家村是个大村,孩子们也有圈子划分,不在一起玩的少男少女很少打照面。
宋万冬介绍完,等半天不见他哥接话,没忍住又戳了戳前面他哥的背:“哥,他们好像也是来捉鱼的,我把他们叫来跟咱一起呗?”
六七岁的孩子正爱热闹,见到认识的总忍不住想聚一块。
宋千秋手上挽着栓竹篓的线,再一次把竹篓扔下水后回头瞥了宋万冬一眼:“他们掉下去你捞?”
回水湾这块介于浅水滩跟深水区中间,但据宋千秋目测,那俩掉下去保准能从头淹到脚,连个头顶都看不到。
宋万冬据理力争:“于阳会水,淹不着。”
“哦,那你怎么不会?”
就在兄弟俩反驳的有来有往时,被嘱以重托的于阳已经趟过浅水滩来到了他们身旁:“那个,宋万冬。”
被迫打断谈话的宋家兄弟几乎同时转头,结果就看到刚刚还站在远处岸边的小少年来到了他们面前,还有那位小少女,正站在小少年身后不远处,一脸好奇的望向他们。
于阳见宋万冬跟他那个眼神有些凶的哥哥同时看自己,磕磕巴巴的喊了宋千秋一声:“宋...宋大哥。”
宋千秋点头,静等这位光着膀子,穿着碎花裤衩的小少年说明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