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祁想起来,他的这位小姨夫姓夏,名俪。祖上在大宋皇帝封建南海的时候出海博一个富贵功名。后来衣锦还乡,到了夏俪的祖父的时候已经成了乌程县有名的富豪。夏俪少年求学,还小有文名。但科运不顺,中年时捐了个没有差遣的散官,用程祁那个世界的话说叫做“弄个红顶子”。现在的夏大官人做的事水陆码头的往来生意,属于后世所说的物流行业,在苏州和杭州都有好几十个仓库的买卖。
夏大官人虽然不姓西门,但他少年时生的一副好皮囊,是湖州府有名的浪荡文士——自古文人不风流,还叫文人吗?没少干拈花惹少,祸害良家妇女的事情。继承家业之后,收敛了若干年,但因为正室祝芼芼(就是祝蕤的四妹,程祁的四姨)只生了一个女儿,便以此为借口又开始不安分。他的那一对宝贝儿子便是一位外室所生,不过因为祝家也是人丁兴旺的大家大族,夏大官人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把外室带回家,只是在儿子们出生后把儿子带回来,另外在乌程县里给那个女人买一个宅子安置着。
这些年,祝芼芼一心求神拜佛,常年不在自己家里呆着。夏大官人没了约束,于是乎家里貌美的婢女们也都是倒了霉。还好夏大官人已经有了一对儿子,并不想再多弄出来一些豪门恩怨,便把功课做得到位,至今并未给程祁再添什么表弟表妹。
祝蕤与妹夫随便聊了两三句之后也找了个借口离开,只留下儿子聆听他姨夫大人的教诲。其实程祁心里默想了一下自己身体前任主人对这位姨夫的印象之后,感觉似乎很难在他这里学到什么有用的人生经验。
“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吧?”
“托姨夫的福,没什么碍事的。”
“以后危险的事情还是少做,家里人吃不消。你妈担惊受怕的,瘦了,也掉了不少头发。你是家里的独子,要多为父母着想。”
夏大官人说了一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大道理之后,忽然话头一转,程祁差点儿被这漂移过弯甩下了车:“你也到年纪了,该是说一门亲事的时候了。”
“嗯?”程祁脑袋似乎撞到了墙,不太明白姨夫怎么思维跳跃这么快。
夏大官人道:“你这孩子,真是读书读傻了。你爹也是的,一点儿都不着急抱孙子么?不过不要紧。姨夫给你说一门亲,保管你满意。”
程祁一下子脸红了,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我,还小。”
“都十八了。”夏大官人很不满意:“还要等到二十八吗?你姐就是的,叫她早点嫁人不听,拖成了一个老姑娘,嫁的什么汉子……刀头上舔血的营生。”
程祁吐了吐舌头,这老丈人对女婿不满意,可是不能把脾气撒到我这里呀。
一转眼,夏大官人又是和颜悦色:“阿祁啊。姨夫给你说的这个姑娘,温柔体贴,家世清白。也读过书,配你正是郎才女貌——对了,他们家只有两个女儿,你娶了她,将来他们家的万贯家财也有你一半。这还不是美滋滋的。”
程祁缩了缩身子:“姨夫,这事情还早了些……我觉得当下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读书和成家不耽误。”夏大官人一挥手:“那姑娘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和你一样大。你们定个亲,一起去开封读书,你做你的学问,她给你伺候你过日子,还能红袖添香夜读书,岂不美哉。”
“那不如雇一个丫鬟。”程祁心里默默的道:“姨夫……这事情,我觉得还是太仓促了,我……”
夏大官人看他百般推脱的样子,倒是有些遗憾:“人家家里倒是挺看重你的,听说你救人的事情后也夸过你。不过对方说了,一家女百家求。人家在嘉兴也是有头面的人家,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要是现在决定不下来,将来可别后悔。”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程祁现在就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毫不犹豫地站起来道:“姨夫,说亲这事儿我还是觉得言之尚早,外甥这几年还是想用心读书,等立业之后再谈成家的事情。”
见人把话说得这么透彻了,夏大官人也只能摇头“奈何”,虽然没有怪他不识抬举,却也还是遗憾之意溢于言表。
程祁离了书房想要去寻自己母亲,找了个端茶的丫鬟问清了道路,正在那九曲十八弯的回廊里转来转去,险些就要迷路的时候,却撞上了夏家兄弟俩。他俩一见到表哥立即就亲热了起来:“表哥,你来得正好,我们刚好捣鼓出来一个有意思的玩意儿想找人看看呢。”
不由分说的,兄弟俩驾着程祁就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程祁左右看看,只见这里似乎是庄园的某个角落,周围一排绿树成荫,中间一片空着的沙地,靠内有几件瓦房,墙角堆着些马车的零件,看来似乎是夏家的车房。
“你们弄出来了什么啊。”程祁听夏愚思抱怨过不止一次这一对活宝的不务正业,但他却觉得这世上毕竟也是要有人来搞搞科学的嘛,虽然程祁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什么理工科的天赋,但是说不定这一对活宝有呢。
“你看着啊,肯定没见过。”
双胞胎中的夏讷言跑到一间瓦房的门口,掏出钥匙,满脸兴奋地打开门上的铜锁。程祁看着他们兄弟俩,心中暗暗地居然也有点儿雀跃:“是不是该到了见证历史的时刻了?”
“表哥,你看好咯!”夏讷言把门打开:“这是我们最新的杰作!一台崭新的直流电动机!”
程祁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台黑乎乎,缠绕着很多胶带与铜管的笨重家伙:“这是个电动机?”
“当然了,我们试过了,加上一个杠杆,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四个车轴抬升起来——如果设计一个滑轮组的话,完全就可以替代蒸汽机了!”夏拙行满脸的骄傲:“如果能够再大一点的话,那么用作火车头也是没有问题的!”
程祁走过去,好奇地摸摸这个看上去傻大粗黑的玩意儿:“它怎么供能的?电源在哪里?”
“电源的话,我们现在用的是自己做的干电池。”夏讷言指了指放在地上的几个水桶一样的玩意儿:“咯,不过它们只能提供很少的电能,要是能想把火车带着跑,估计至少要几百个这样的干电池。”
“我看是至少几千个。”
“最多也只要一千个!”
两兄弟吵了起来,程祁感到哭笑不得:这个做工的效率也太低了吧!按照他们的说法,即便是只用999个干电池,估计都需要专门一节车厢来堆放。
“看来你们的这个设备还有很大改进的余地啊。”程祁拍了拍铁壳子:“只是我不懂这个,帮不了你们,出不了什么主意。”
没想到两兄弟一下子却都激动了起来:“表哥……只要你说好就行了。你是家里的读书种子,你说了好,我姐她就不会再说我们不务正业了。”
“是啊,姐姐见面就说我们不读书,将来没出息。表哥,只要你说我们这个是有用的,以后姐姐就不会再说我们了。”
程祁这才意识到,原来即便是在这个时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还是一句深入人心的俗语啊。
他摸了摸双胞胎兄弟俩的脑袋:“没事!愚思姐那边交给我。你们就好好地改进,将来你们一定会搞出全大宋最好的电动机!”
兄弟俩握紧了拳头,好像是宣誓一样道:“我们一定会搞出最好的电动机!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