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收缴个人所得税和商业税,想要改善明代嘉靖朝的经济情况, 必须要重视一个根本问题——官宦对国家经济的插手, 已经到了非常恶劣的程度。
明代最大的问题, 就在于‘投献’之风。
所谓投献,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主动把自己的田产送给官员。
乍一听好像不划算, 送几亩田人家又不会对一介小农民多看一眼,可是这个行为背后的根本动机, 在于避税。
虞璁在得知这个真实情况的时候, 心理防线一度炸成烟花。
徐阶在历史上田产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还真没有多少是他自己主动买的——四十多万亩, 四十多万亩啊, 大半以上都是人家农民屁颠颠自己送过去的。
唯一的好事就是,虞璁穿来的时候是嘉靖七年, 而且杨一清还没死。
东林党并没有形成——连党争都没有开始。
在这个时候能改革顺利, 也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话收回来,再谈‘投献’之事, 可以说是积弊已久了。
官员一家的地, 都是免税的。
农民们把这些田产全部交给官家, 再向官老爷们交上私税,算是能勉强讨点生活。
王阳明和杨一清那都是在各省历练过的人,可从来都对这些猫腻清清楚楚。
虞璁也着重跟他们强调过, 从今往后, 税收的重点是从农业税转到商业税上, 要不断地减轻农民的压力,同时与商人争利。
但这个地方,还真绕不开官宦阶层。
投献制度被王阳明想法子削弱和化解,现在伴随着农业税的全面降低,农民们自己也清楚怎么样利益最大,当然不肯再送田给官老爷们了。
但是,官宦阶层对商业的插手,比对农业还要严重。
现代和古代在政治上最大的区别,就是对一国之君这个位置的认知。
现代的首相也好、总统也好,总归清楚自己要争取更多的民意,不管政策是对是错,起码在上任期间都会老老实实干活,踏踏实实做人,绯闻都不敢有。
因为人家的工作,就是领导和治理这个国家。
但是古代的皇帝,可是有很多人把皇帝这个位置,单纯当成一个血统的。
整个明代真正专心治国,从头到尾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的皇帝,连一半都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老朱同志制定的商业税政策,在一百多年以后都没有改变过。
所以虞璁的内心是崩溃的。
当年朱元璋打下江山以后,整个国家才刚刚开始复苏。
元朝已经把这个国家糟蹋的差不多了,现在无论农业还是商业,都得想着法子扶持。
所以数学并不好的朱元璋认为,商品的定价不能太高,否则不利于百姓。
而想要商品价格不要过高,就得降税。
老朱爷爷一拍脑袋,说要不就不收了吧。
这听起来很荒谬,也实际上就这么发展了一百多年……
定商税是‘三十税一’,那可就等于只收不到4%的商业税。
而文房四宝、农具舟车这类的实用物品,直接免税!
老朱同志数学不好,他儿子朱棣也数学不好。
到了永乐年间,明朝政府直接增加了免税的范围。
也就是说,大部分东西都划入免税的范围里,可以说很恐怖了……
之后有多少个皇帝荒于声色不理朝政,也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直到明朝灭亡,这个问题都没有被重视过。
虞璁当时在知道这个情况之后,直接把税费转化为摊位费,来进行对两大京城商贸中心的管控和调节。
这个问题如果不重视的话,当真会造成商人势力的疯狂崛起。
所以在嘉靖八年的时候,杨一清和王守仁奉虞璁之命,将商业税上调至‘十税二’,算是调整到正常的范围内。
但是,根本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虞璁现在把河套打下来,有资金能修建养马场和军事基地,才有胆子继续管控经济方面的问题。
毕竟国家安危放在第一,钱不钱的都可以慢慢赚。
根本问题,就是官宦对商业的插手。
《大明律》当然早就规定过,四品以上的官员禁止做买卖。
可是四品也定的太高了——放到现代,那可是正厅级往上啊。
想想,如果是现代的县官、市长开企业,靠权力能拿走多少好处,竞争力有多恐怖?
更可怕的是,万历皇帝也没这方面的概念,直接开放‘商籍’的设定。只要是商人都可以异地附籍参与科举,再通过科举做官。
虽然现在万历小皇帝还没被生出来,他爷爷嘉靖帝也被换了魂魄,情况依旧很棘手。
权力经济被放任发展,导致手工业和商业的巨头……都和官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东林党还没有诞生,但是此刻主要的商业大头,都已经被官宦们悉数侵占盘踞,想要动他们就等于要动一整个省的势力。
虞璁千辛万苦发展好了军事,夺回了河套,把蒙古的新锐明星俺答一箭怼死了,现在终于敢松口气,在外患排除的情况下来收拾窝里的那些狗东西了。
他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手中的军权。
由于军队制度被优化,而且军工和军备都在飞速发展,虞璁硬是靠着自己的政治手段和武官集团的抬举,把京城的文官势力收拾干净。
起码现在的北京城,是彻彻底底的归他做主。
可是……整个中国呢?
他想要大力发展交通和经济,前提就是把商业这个重要的东西,还给人民。
但与此同时,他不能靠杀戮来解决问题。
朝中的大官自然是可以轻松换掉的,多的是精英人才通过寻仙考进入北平。
可是全国上下的公务员,要是全杀了,政府系统会陷入瘫痪之中。
自己既然抢不了……那就只能让他们乖乖吐出来了。
个人所得税要收,商业税也要收,最好还发行□□制度。
虞璁拿着笔想了半天,突然开口道:“王余姚,你说这藩王,此刻可不可以一用?”
王守仁怔了下,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之前削藩之举虽然惊险而血腥,但不仅回收了大量的军队势力,还把宗亲吞并的种种钱财都收缴回库,让天下流民有田可耕,让天财库如今得到四倍的税收回报。
但藩王在如今,仍然是持有一定军队,并且镇守一方的。
哪怕是那些被杀掉的大藩王,也让旁系宗亲继承王位,在宣誓效忠后继续履行职责。
虞璁要的,就是政府和藩王的制衡。
因为古代没有那么优秀的信息传递机制,不可能维持如今世界的这种和平。
所以必须要达成互相的压制,才能确保各地的秩序。
“朕觉得……第一步,应该是让这些文官,把手中的商产都悉数吐出来。”
虞璁开口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把笔放了下来,开始给自己揉额头。
他不担心文官如何反抗,他担心的是商业因此饱受打击。
王守仁当然看得清这个年轻人在烦忧什么,他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道:“陛下,倘若这件事情——与当时追查玉牒一样呢?”
玉牒?宗人府的那个
虞璁怔了下,心想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王守仁想的慢,只抿了一口茶润润喉咙,再度开口道:“如果说,凡官籍者有从商之嫌,即责罚三倍税收,以示惩戒——而以个人之民籍为商,在各衙门登记规模从属,可只收十利其一呢?”
直接这么清晰的登记官籍和民籍?
皇帝愣了半天,心想还有点道理啊。
但是还不够。
要知道,如今权力经济恶性膨胀,这些文官和士绅已经占了矿、商、海三头的重利,虽然不至于有万历年间那么恐怖,可也是真实存在的。
皇帝想收税,那是在和文官们争利,直接触动他们的奶酪啊。
而且更可怕的是,这官越大,做买卖的规模就越可怕。
文官们不仅手下有大量农田商行,还有不少人开设了手工业工场。
徐阶徐华亭都在历史中‘多蓄织妇,岁计所织。与市为贾。”
虞璁定了定神,接了虞鹤递来的牛乳茶,灌了一大口。
也只有草莓牛奶能一解他现在的烦忧!
争,是一定要争的。
可是想要达成他的目的,想要让国家安稳的迎来新生,就不能让他以皇帝的身份和他们争。
这个时候,把儒学抬出来,就非常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