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两人已行至山脚下,又在附近村夫家中买了两匹快马,策马朝城南外的马家村行去。两人两骑,一路并蹄狂奔,欢声笑语,甚是亲密,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了马村,伯勉又向村民打探到马车夫家具体位置,这才牵了马,与花蚕一起朝村子西侧那间最偏僻的院子行去。
行至院门,伯勉见屋内烛火未灭,回头对花蚕道:“当是这里了,山路难行,蚕儿小心。”言罢,上前去牵花蚕,两人将马匹栓在院外一颗树下,伯勉随即上前敲门。
“是谁?”只听屋内赵翎儿的声音问道。
伯勉轻声回答:“翎儿,快开门,是我。”
忽见屋内烛光跳跃,不一会,便听得“嘎吱”一声门开了,赵翎儿掌了盏烛灯站在门口,轻唤了一声:“伯勉哥哥。”
伯勉见她双目红肿,满面愁云惨淡不堪,心知弧厄现下状况不妙,没等她开口,便牵着花蚕急忙冲进内堂,只见弧厄躺在床上,表情痛苦,满头大汗,脸上不见半点血色,双目紧闭,依然昏迷不醒。徐蔓蓉在旁抓着他的手,一脸凄切的望着他。朱僪与李凤鸣站在床头,表情也甚为愁楚。朱僪一见伯勉进来,忙道:“少爷,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翎儿姑娘眼泪都快流干了。”
只听伯勉道:“朱大哥,劳烦你帮我倒杯水来。”朱僪点头称是,从桌上取了个竹筒,转身出门而去,行至门口时,又看了看赵翎儿,轻叹一声,微微摇头,这才快步朝门外水池行去。
李凤鸣见到花蚕,心下一惊,忙上前对她道:“花蚕姑娘,请听我解释,昨日婚宴乃是为……”
花蚕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笑容,没等李凤鸣把话说完,便听她道:“凤鸣姑娘,昨日在婚宴之上,是花蚕一时冲动,险些铸成大错,还望姑娘担待。”
李凤鸣听言一愣,不等她反应,花蚕已伸手轻轻将她双手握住,低声道:“我夫君已将此事予我言明清楚,都怪花蚕不好,差点害了你一家十余人的性命。”言罢,轻轻将头低下,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夫君?”李凤鸣微一思量,这才恍然,释怀一笑,轻声问道:“你与伯阳公子已经……”
花蚕自知她所指何意,双颊微红,低头垂目,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却溢出一丝甜蜜的笑容来。
此刻朱僪已打了清水进来,递予伯勉,伯勉将怀中红瓶取出,将瓶内解药倒了一半到竹筒之中,又将竹筒轻轻摇合,这才行至床边,正欲去扶弧厄,忽听小蔓蓉切切的问道:“哥哥,他可是得的荷香软骨病?”
伯勉见她一脸凄切,知她定是触景生情,想起父亲徐子豫来,又听小蔓蓉道:“爹爹也是这般……这般熬了三日,便再没熬过去,哥哥可有法子,一定要救救他?”
不想她小小年纪,居然哀求自己相救一个与她素未谋面之人,自然是因为弧厄患上与他爹爹一样的重病,也许,在她幼小的心灵里面,这仅是一种寄托,她何尝不希望在自己爹爹病重之时,有人能伸出援手,救救他。
伯勉在她头上轻轻的摸了摸,表情凝重,决然道:“蓉儿放心,哥哥定不会让弧厄哥哥有事。”言罢,坐到床头,将弧厄扶起,赵翎儿连忙上来帮忙,从伯勉手中接过竹筒,轻轻的喂到弧厄口中。
弧厄喝下解药,良久,才稍有写好转,脸上表情渐渐舒缓,便如沉沉睡去一般。众人见状,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正自叹息,忽又听弧厄连声怪嚎,仿佛痛不欲生,众人又是一惊,赵翎儿坐在床边,猛的抓住弧厄的手,连声唤到:“纪大哥……纪大哥……”早已哭成了泪人。
伯勉见他满头大汗,口中不尽说起胡话来,心中骇然,忙伸手去探他额头,手刚一伸到啊他额头之上,只觉如触火炭一般,大惊失色,喃喃道:“怎么会……难道……难道解药是假的?”仔细回想,却又觉不太可能。
忽听赵翎儿哭道:“伯勉哥哥,纪大哥他……他身子里面,除了荷香腐骨散之毒以外,还有一种蛇毒,这两****已找来附近所有郎中看过,均不能解纪大哥身上蛇毒,恐怕,恐怕纪大哥他……”言至此,早已是泣不成声。
此刻,忽听门外一人大喊道:“半夜三更的,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啊?”只见一人冲进众人房间,怒道:“大爷好心让你等在此养病,你们却哭哭嚷嚷,吵得大爷我一整夜合不上眼,这是何道理,你们不睡觉也就罢了,大爷我可是为了你们,白日里东蹦西跑,又是找郎中,又是请大夫,忙活了一日,这晚上还不让人睡觉?”言罢,一脸怒容,连连抱怨。
朱僪忙上前将他拉出屋子,赔礼道歉,又取了些银钱予他,这才将他搪塞进了自己房间,只听那马车夫大声嚷道:“死了没有,若是死了,早点抬走,也好让我落得个清静。”
赵翎儿听言大怒,当即转身便要去他房中施以颜色。伯勉知她心思,一把将她抓住,轻轻摇头,道:“翎儿勿要冲动,现下救你纪大哥要紧。”
只听赵翎儿含着泪,怒道:“这人说话太也过分,若是我纪大哥有何不测,我定将他舌头割下……”
又听伯勉道:“翎儿,你刚刚说纪大哥体内还有一种蛇毒,这究竟是这么回事?”
赵翎儿当下便将前日发生在城南之事一一说于众人听了,又从腰间取出那半截怪蛇尸体,言道:“便是这双头怪蛇咬的,我问过附近郎中,均未见过这等怪蛇,更不知他毒性如何。”言至此,又是一脸焦躁,双眼早已哭得红肿不堪。
伯勉微微点头,将那半截蛇尸接过,努力回忆自己所阅书简,却是从未有过关于这种双头怪蛇的记载,心中焦虑,再看弧厄,只见他表情极为痛苦,脸上黑气笼罩,口中却是喃喃自语,不时唤道:“翎儿……翎儿……。”赵翎儿听他唤自己名字,便如同一刀刀刺进自己心腹一般,痛得她几欲晕厥。
花蚕见到伯勉手中那条怪蛇尸体心中好奇,“咦”了一声,缓步上前,行至伯勉跟前,轻言道:“勉儿,可将这蛇尸给我看一下。”
伯勉知她虽逐不出户,长居终南山上,但却是饱览群书,学识颇渊,远胜自己,也许她真能识得这怪蛇也说不得,于是微微点头,将那怪蛇尸体交予她手中。
花蚕接过蛇尸,仔细看了一番,见那怪蛇通体黑色,颈部长出两个头来,微一皱眉,暗自不解,这才轻声问赵翎儿道:“翎儿姑娘,这蛇死前可是青绿色的?”
赵翎儿听她说出这怪蛇死前特征,心下一震,好似看到一线曙光一般,这才擦掉眼泪,连忙转身对她点了点头,眼中不甚期待的望着她。只见花蚕微一皱眉,喃喃自语,言道:“奇怪!”又行到床边,伸手在弧厄手腕上号了一脉。良久,才收手起身,轻轻叹息,言道:“这蛇名为‘邬勾’乃是上古妖兽‘勾蛇’的后裔,此蛇生长在远海,绝不会寄足中原,从此蛇体型来看,定是刚孵化不足三日的幼蛇。”言至于此,顿了顿,又道:“此蛇剧毒无比,一般人被咬到,只需半盏茶时日,定会丧命,若不是纪公子体内还中有一种毒,毒性有所抵消,恐怕此刻早已毒发身亡。”
赵翎儿听言如坠寒窟,这便是她这几日最为担心之事,爹爹曾一再告诫,服食熊胆护心丸过量而中毒的话,世间无药可解,听花蚕所言,纪弧厄身上还中有一种毒,那定是熊胆护心丸之毒无疑了,如此说来,即便将他身上蛇毒解去,弧厄也是必死无疑,赵翎儿想至此,便如同坠入万丈深渊,无比绝望,却也变得冷静下来,只见她轻轻抓住弧厄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双瞳默默的看着他,竟止住了哭泣,或许她心知恐怕接下来的这点时光,自己还能最后再好好的看看他。但是看着他无比痛苦的表情,摸到他身子的余温,眼泪自然全都倒着流进了自己的心里……
又听花蚕言道:“要解这蛇毒倒也不难,需找到未孵化过的蛇卵,以蛇卵做引,再配几位草药,这几位草药倒是随处可见,只是……只是要去远海取邬勾之卵,恐怕非十天半月能办得到之事。”
伯勉听言心中暗自思量,片刻,突然问道:“蚕儿方才说,这蛇尸乃是刚孵化不足三日的幼蛇,可确定?”
花蚕又拿起蛇尸仔细看了看,轻轻点头,言道:“据书中所载,双头邬勾,在孵化后的三日内,每头会长出除两颗毒牙以外的七颗齿牙,这蛇尸,每颗头口中只有五颗齿牙,据此推断,它定是刚孵化不足三日的幼蛇。”
伯勉微一皱眉,言道:“这便奇了,按常理,现下乃是深秋,中原气候寒冷,并无孵化幼蛇的条件,除非有人三日内便从远海将此蛇带至中原,那这人定然会飞。否则……”
花蚕想了半晌,也觉得他所言有理,若要从远海邬勾岛行至中原,即便一帆风顺,至少也需十日行程,随即问道:“否则如何?”
只见伯勉微微皱眉,言道:“否则就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有人专门饲养此蛇。”
众人听言,也觉有理,又听伯勉道:“照翎儿所言,祭公易将此蛇放在自己袖中,此蛇毒性如此厉害,若他无解毒之法,断然不敢如此做,他身上定是事先备了解药。”
忽听赵翎儿道:“纪大哥当时也是这般认为,可是在那老贼身上收了遍,也一无所获。”
伯勉听言,也觉奇怪,正自苦苦思量,忽又听花蚕道:“这便是了,定是有人饲养,因为此蛇剧毒,饲养之人随时便可能丧命在它毒牙之下,一旦毒发,定是来不及再去找解药,所以解药一般都藏在饲养之人口中,一旦被蛇咬中,便立即咬破口中蛇卵,这才能有足够的时间解去身上余毒。纪公子在老贼身上去找,自然是找不到解药了。”
众人这才恍然,只听伯勉道:“既然有人饲养,那要寻解药,定也不难,翎儿,你之前伪身在祭公易府,可有见过有人饲养什么可以之物吗……?”顿了顿,又道:“或是见到有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
赵翎儿想了半晌,言道:“饲养什么可疑之物……?倒是没有见到,不过……老贼府上有个山洞,及为神秘,终日有人看守,平日不予人靠近,我曾怀疑爹爹被囚于洞中,试图去打探究竟,可惜这山洞防卫极为严密,根本无法靠近。”
只听伯勉道:“定是在此山洞之中。”言罢又对赵翎儿道:“翎儿,可否劳烦你再跑一趟,去取些蛇卵回来?”
赵翎儿这才默默起身,轻点了点头,双眼仍依依不舍的望着弧厄,表情甚是担忧。伯勉又上前牵住花蚕的手,轻言道:“蚕儿,我想求你件事。”
只见花蚕微微一笑,不用伯勉开口,她自然知道所求何事,随即柔声道:“勉儿何须相求,你我乃是夫妻,我自然不会看着你兄长毒发,勉儿若是伤心,蚕儿自然难过,勉儿放心,我陪翎儿姑娘一同前去,只是……”
伯勉听她似有话说,奇问道:“蚕儿还有何顾虑?”
花蚕微一皱眉,转头看了看弧厄,言道:“只是纪公子体内除了这蛇毒以外,还有一种致命毒,我现下还不能肯定究竟是什么毒,若是贸然将这蛇毒解去,我怕他体内余毒发作起来,还是会要了他的性命。”
伯勉听言大惊,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赵翎儿淡淡的道:“是服食熊胆护心丸过量而中的毒。”言罢,却再也忍不住,眼角又留下泪来。
“熊胆护心丸……?”只听花蚕愕然失声,随即转身仔细的打量了赵翎儿一番,又问道:“翎儿姑娘与西晋弃人赵叔带有何关系?”
众人听言均是一惊,唯有伯勉略知此事端倪,忙上前言道:“哎!蚕儿莫要怪我,我只顾着忧心弧厄,却是忘了介绍,这位翎儿姑娘便是赵大夫的独女,我前日也就是把你误当做是她了。”
只听花蚕“哦”了一声,随即又问道:“不知赵大夫现在何处,我有话与他说。”
赵翎儿转头看着花蚕,一脸悲切,仿佛世间所有不好之事都发生在她一人身上,却又无力抵御一般,不禁觉得有些委屈,良久才道:“爹爹三个月前被恶人擒去,现被困在骊山石牢之中。”
花蚕这才微微点头,对赵翎儿道:“原来如此,那咱们先去取邬勾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