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知道宁西需要一些时间,需要时间接受自己现在的处境,需要时间消化他已经是个毫无价值的人这件事。

张浩不急,一点也不急,宁西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能想明白,在他接受这些之后才能开始下一轮的谈判。

毫无疑问,张浩是个谈判高手,还是个很有筹码的谈判高手。

今天下午,张浩收到刘长业的电话,王氏集团突然爆出猛料,总经理宁西在没有法务在场的情况下签下了合同,导致集团白白亏损三千万,面临被辞退的危机。

山明集团立刻遭到了警方调查,与身处国外的董事长屈高峰进行沟通之后,屈高峰坚决否认,并点名是王氏集团宁西的陷害,他有不在场证明。

屈高峰的不在场证明完全有效,宁西没有任何有效证据证明当天见的人就是屈高峰,指控无效,短短一天之内,警方宣布结案,事情不了了之。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一晚之间,王氏成为了苏州商界津津乐道的话题,接连的事故让王氏的未来变得扑朔迷离。

而刘长业这通电话最重要的情报,就是王旭和宁西之间的秘密协约。

宁西定定的看着张浩,面容坚定,说道:“张浩,你说的一点没错,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你知道了这三千万的代价,你又能做什么?帮我还债让我去天阁或者金帝工作?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去,这是我犯下的错误,我必须承担。”

宁西端端正正的坐着,即使坐着粗造滥制一脚就能踢碎的塑料板凳,依然身子坚挺,和总经理办公室的那个宁西没有丝毫差别。

他说道:“只要我还是宁西,我就会还完这笔债,赔他王氏集团十年又如何?我还有更多的十年可以做我自己,只要我活着。”

张浩收敛了笑意,放下筷子拿起酒瓶,挺直了背脊,说道:“好,不愧是宁总经理,这杯我敬你,不管你在王氏还是任何地方,随时你想离开,这三千万我帮你还。”

宁西扬起脖子,喉结滚动,酒液从嘴角溢出,顺着脖子,苦到了心里。

十年啊,这是多沉重的代价,人生有几个十年够他挥霍?

可他是宁西,他别无选择。

见宁西痛快喝下去,张浩眼神闪烁,说道:“不过宁西你想过没有,屈高峰为什么要骗你,难不成他这么有信心能骗得了你三千万?如果这假章被你当场发现,或是你带了法务过去,山明集团声誉毁于一旦。”

张浩凑近了些,看着王旭一字一顿,说道:“到底谁给了屈高峰这么大的胆子,让他敢冒这么大的险?”

宁西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如坠冰窟。手上的酒瓶掉在地上,哐当着滚远。

沉默半晌,宁西才算是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只是脑子里一团乱麻,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隐隐有一条线在牵引,却怎么也抓不住。

“宁西,当局者迷,其实你早就该怀疑王旭了,只是你自己在抗拒这个想法。”张浩平静道。

宁西牙关紧咬,似要随时扑上去咬人的野兽,说道:“你有证据吗?”

“没有。”张浩无辜的摊手,手中空空,“我还在找,你要是有什么线索的话可以告诉我,反正你也在怀疑。”

“查出来之后呢?”宁西看着张浩说道。

”那就是说你有线索。”张浩笑笑,说道:“要是查出来和王旭没关系,那当然最好。要是我帮你查出来是王旭做的呢?我不能白辛苦一趟吧。”

“我答应你去天阁,十年。”宁西毫不犹豫道。

“好!”张浩笑容越发灿烂,“我信你。”

“山明集团,周红鼓。”宁西冷漠说出了这个名字。

“你们年轻人倒是有兴致,大半夜的还出来喝酒,不如加我一个怎么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张浩侧头一看,笑道:“刘伯,你不是说要睡了吗?”

“哈哈,本来是要睡了,可是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索性出来散散步,正好就遇上了你们两个。不介意我刘某一块喝杯酒吧?”刘长业精神抖擞,身后老者沉默笔直。

宁西顿时皱了眉,却没有出口反对。

“宁总,我们也算是熟人了,见到我不用这么不高兴。今天我们不谈公事,只是喝酒。”刘长业笑道。

“刘总,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一步。”宁西突然站起来说道。

看着宁西离开,刘长业并不介意,看着张浩说道:“看来他还是没想通。”

张浩笑笑,说道:“哪有那么快,再等等吧。只要能抓到王旭的马脚,还怕宁西跑了不成?”

刘长业眯了眯眼睛,说道:“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一定要招揽宁西。就算没有宁西,王氏依旧是王氏。”

张浩猛灌了一口啤酒,看着白色的泡沫堆积然后溢出酒瓶在桌上摊成酒液,沉默说道:“人们都觉得商人应该唯利是图,任何付出都要有相应的利益交换。建立希望学校,他们说是沽名钓誉;天灾人祸捐款,他们说是应该的;就连促销回馈活动,他们也说是无良商家牟取利益的手段。

可他们购物不用出门,打车不用招手,吃饭不用去餐厅的时候,谁会说一句商人的好?对,他们看到了现在功成名就的人们,说这些人伟大,聪明,会抓商机。

永远没有人看到一个商人,他需要多大的胆魄,才敢亲手劈开时代,为千万亿人创造新的生活方式。而这一点商机,前仆后继死在路上的人,又有多少?

为商者贪,为名者清,这就是永恒的定律,我没法改变什么,但宁西并不是个贪心的人,他是个讲究公平的人。我有能力帮他一把,我想帮他一把,我就这么做了。”

啤酒白沫湿了一桌,张浩面前突兀的出现一瓶悬空的酒。

抬头看去,那老者正举着酒瓶,眼中似有痛苦闪动,定定的看着自己。

“我敬你。”老者嘶哑的声音说道。

刘长业拍了拍老者的肩膀,说道:“老刘,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以后的事情慢慢来,我们都只剩半条命的人了。”

“我要好好活着,活下去。”老者浑浊的双眼看着刘长业,额头的皱纹,堆成了一个横着的川字。

“活到看着王家那老家伙死吗?”刘长业说道。

老者摇了摇头,看着刘长业说道:“活到你死的那天。”

刘长业浑身一震,继而仰天大笑起来,笑的眼角泪花闪烁,说道:“老刘啊老刘,你还真是固执的可怕,我刘长业这条命要是这么让你惦记,不如你现在就拿去吧。”

老者沉默的看着宛如疯癫的刘长业,眼中闪过悲悯。

“张浩,你看到没有,连我身边最贴近的人都在等着我死,我刘长业,能活到现在,虽死何惜!”

刘长业大笑着,转而看向老者,说道:“老刘,你的命自己好好保管着,我不会要,但我的你也别想拿,大家都不要太贪心,好吗?”

张浩沉默的喝着酒,没说话,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个迷,他们的那个世界,和自己毫无关系。

“你的命迟早有人会收,我不急。”老者说道。

“呵,你倒是双手干净,当初把你的养女嫁给我的时候,又是抱着什么心思?”刘长业冷笑道。

老者瞪圆了眼睛,怒目而视,说道:“那时你也不是现在这般,如疯如魔,生不如死!要不是她寻死觅活的非要跟你在一起,我何至于随着她一起跟了你!”

刘长业突然平静下来,心平气和的拉着老者衣袖,愧疚道:“老刘我知道,你是希望你女儿能嫁个好人。可惜我做不到,我向你道歉。我喝多了,口不择言,你别生气。”

老者愤愤的一甩袖子,仰头看着泼墨的暗夜,眼角溢出了眼泪,长叹道:“我自幼读书识字,教得贤良淑德的女儿,怎就被你刘长业给毁成这般呐。”

刘长业闷闷的喝酒,完全不理会老者反常的举动,一杯接一杯的干喝。

张浩更是不知道说什么,陪着刘长业一杯接一杯的碰。

“张浩,你觉得我这么和王家人死磕对吗?”刘长业喝的脸色苍白说道。

“就算我说不对,你会停吗?”张浩说道。

刘长业自嘲的笑笑,说道:“对,拖得越久我越是不想放过王家,王家也越来越容不得我,没有退路了。”

“不退则进,你想怎么做?”张浩眸光深沉,隐隐觉得今天的刘长业很不对劲,就连那一向沉珂的老者,也有些癫狂。

撇头一眼,那老者失魂落魄,弯腰驼背的站在夜幕之下,行尸走肉一般。

“不进则退,不进则退,既然不能退,那就只能进。冤有头债有主,谁做的事我就找谁,王意之那老头已经不管王氏了,我就算真能毁了王氏,他一样可以逍遥快活。”刘长业呢.喃着,眼中杀气弥漫。

那是真的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人,才有的阴绝杀气,冰凉得直渗人心。

张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刘长业竟然疯到想直接杀了王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