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依洗好澡,将换洗衣服放进盆子,放好水,到浴室门口的角落搬了张小小的四角凳折回来放在盆子旁边,然后坐下,仔仔细细地搓着衣服,搓好后又清洗。清洗好后把凳子放回原位,端到院子里晾衣服。

她的动作虽然缓慢,而且有时候会磕磕碰碰,但不妨碍她把事情做好。

晾好衣服,她甩甩双手,抬头仰视。虽然眼里空无一物,她却能感受到月光洒在她微露笑意的脸上。

她们住的是一幢旧式的两层小楼房,她住在二楼,妈妈住在一楼。她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外婆还在,那时她们都住二楼,但是几年前外婆去世了,没有多久何婉便搬到了一楼去了。

许多年前,何婉和外婆教她自立、自强、自信开始,她就学着做各种各样的事。她终于能够在家里行动自如,穿洗自理,饭前洗碗盛饭,吃饭自己夹菜,渴了自己倒水,甚至帮别人倒水,偶尔帮手摘菜,当然,偶尔也炒炒菜……

其实一个看不见的人并不需要时时刻刻依仗他人,除了出门在外,若不是存在着危险性的事情,在家里基本都可以自理,当然,得要这个人不因为此遭遇一撅不振。

洗漱后进和何婉道了晚安,便爬上楼趴在自己的那张柔软的大床。

趴了会儿她坐起来,伸手在床头的梳妆台摸到那台听了好几年的收音机,按了开关,将频道转到每晚收听的电台,才九点多钟,节目还没开始。她又转换了几个电台,最后停在一个放音乐的电台。

放在梳妆台的的手机震动着响了起来,她把收音机放回原位,拿起了手机,按了接听键:“喂,你好。”

“天依,是我,睡了没有?”电话那头的声音温软动听。

何天依随意地靠在床头,开心不已:“温心?我就猜到是你,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会打电话来了!”

温心假装埋怨地道:“我不打给你也不见你打给我。”

“你现在是去工作,我不是怕打过去会影响你嘛!所以只好等你打过来给我了,不过主要是:打长途很贵的。”何天依如是的说。

温心:“……”

“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小龙女或者出海游航的王子?”

温心笑:“如果我不是去拍外景而是跳进你的童话故事,别说只是遇到王子,说不定我已经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说何天依的童话故事是事出有因,因为她经常在谈话间不经意提到王子、公主、幸福美满的生活。很显然是听多了,可能也当真了,温心常调侃她得了童话病。还有一句话温心没有说,那就是不知道是为了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你终于也中了童话毒了!”何天依呵呵地笑,“不过听你的语气好像是遇到了要私定终身呢,你可不能这么做,再怎么也要带回来让我帮你鉴定鉴定,你那么柔情似水的人是最好骗的,万一遇到的是披着羊皮的狼也好及时脱离狼爪。”

明明是那么善意的一句话,怎么听着那么恶趣味呢。

“放心,如果真的遇到了我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到时候我还会举行一场人人羡慕的盛世婚礼,让你知道我才是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人。到时候你可别羡慕嫉妒恨就好……”

两人又天南地北聊了好一会儿,何天依想到温心是去海边拍外景的,问起她在在海边的情况。

温心忆起大海风光,胸中热血翻涌,眉飞色舞声情并茂地替大海卖起广告:“漂亮!一到海边放眼过去就是蓝蓝的天,蓝蓝的海,还有随时向海边翻滚的大浪,柔软的沙滩,偶尔从头上飞过的海鸥……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看不到的。到了海边你会忍不住对着大海大声呼喊,沿着沙滩奔跑,洒上几把沙子,捡贝壳,或者跑到水里打水花。很多人在海边打水花嬉戏,还有很多人在沙滩上互相追逐玩耍,也有人在海边牵手散步……说起来又让我忍不住心生荡漾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可以陪我一去看看。”

何天依满脸羡慕之色,脑海里天马行空地幻想着站在蓝蓝的大海边,张开双臂迎风而立,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然后闭上双眼静静感受大海的气息,听听大海的声音……

“……天依?天依?你有在听吗?”温心得不到响应,唤了她几声。

耳边连连传来温心呼喊声,何天依才如梦初醒:“哦,我在听,我在听着呢。”

温心担忧地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不,不是。”何天依连忙道,“都怪大海太美丽太有诱惑力了,让我听得都入迷了,恨不得能飞身到海边一睹它的风采!”

“原来是这样。”温心松了口气,“你忘了,我是你的第二双眼,我看到的世界,就是你的世界,我说过,我看到的所有美好事物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我在海边,不等于你在海边?”

何天依和温心相识在三年前的一个入夜时分。

那天她家里做了一些好吃的,她连夜送去教堂,回来经过一个供人憩息的小凉亭,听见那里传出细微的哭泣声。她侧耳细听,是一个女孩子的哭声。

她犹豫了片刻,轻轻走过去:“你怎么了?”

哭声嘎然静止,哭声的主人可能想到会有人听到,但想不到有人会不识抬举过来问她怎么了。

寂静的黑暗中只有哭泣过后的抽泣声。

没等到任何回答,何天依又说话了:“你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我以前不开心也会一个人偷偷哭泣,但是后来我觉得把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心情会好一点,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我说说,我保证不会说出去,说不定我还能帮得上忙呢。”

依然只有渐渐平息的抽泣声。

看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了!何天依暗自叹了口气,准备道别离开时就听到一个低哑娇柔的嗓音说:“他们不让我上大学,你能帮得到我吗?”

何天依有点诧异,因为她的突然开口和问题,想了下便移步走近她一些:“他们是你父母吗?为什么不让你上大学?”

女孩沉寂了几秒,然后悠悠道出了事情原委。

她高考报考的是艺术学院,父母跟她说,如果考不上,不管什么大学都不让她上了。为了上大学,就读她喜爱的艺术学院,她除了睡觉,其余的时间几乎都用来复习,看资料,备战高考。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收到了来自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父母却反悔了,说要在市区买个房子,负担不起她的学费,让她别念了,反正高中和大学也没多大区别,上大学也只是浪费时间。她说她可以自己做家教找兼职自己交学费,不要家里一分钱。父母又有了新的理由,家里要储蓄买房子的钱,开支不够,让她工作补贴家用。她和家里展开了一场抗战斗争,最终她以失败告终,去了一家影楼做化妆助理学习化妆。今天在影楼受了委屈,让她越发期盼可以到艺术学院念书。回到家和父母重提了上大学的事,结果跟他们吵了一架,她就跑了出来。

“说起来你比我幸运多了,我连小学都没上过呢!”

女孩愕然望着她,有些不敢置信。

何天依笑笑:“但我可不是文盲哦,而且我还有一份喜爱的工作,就是在琴行里教别人弹钢琴。我刚开始学钢琴的时候也气馁过,放弃过,觉得世界上最艰难的事就是学钢琴。幸亏后来我坚持下来了,发现弹钢琴其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对它越来越喜欢,琴也弹得越来越好。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放弃吗?”

女孩摇摇头,听不到声音其实何天依也不需要她回答:“因为妈妈跟我说,改变不了事实,为何不试着去喜欢呢?我一想也是,除了弹钢琴我还能做什么?似乎没什么可选择的,于是我就学了。我想跟你说的是,既然你自己改变不了事实,为什么不尝试去做一些能让你开心的事?说不定有一天等你有了成就忘记初衷的时候,你会感激当时让你选择做这件事的人!”

女孩静静地听着,不做任何回应。

何天依站起来:“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走出凉亭。

“你为什么没有去念书?”女孩的声音蓦地响起。

何天依顿住脚步侧着头答:“因为我看不见。”

女孩错愕地睁大眼睛,借着淡淡的月色注视着前面悠然而立的身影,依稀能看出她的浅黄色上衣和牛仔长裙,月光柔柔地倾洒在她身上,她的长发垂直散开覆在后肩,看不清的她表情,却能隐隐看出她的豁然之姿。

“你叫什么名字?”

何天依回头对着她:“何天依。”

“我叫温心。”温心说着走到她面前,“如果你愿意,我们做个朋友吧,我保证我们会是成为最好的朋友。”

她们果真成了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温心时时会把见到的东西告诉她,让她感同身受。

现在温心已是影楼的首席化妆师了,而温心家到究竟也没有在市里买成房子,钱都被她爸妈挥霍一空了。

何天依感动不已:“温心,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温心声音甜柔:“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你好是最应该的,如果你说谢谢就是把我当别人了。”

“你总是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能认识你也不枉我上辈子只做了回头这件事。”何天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认识你才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如果不是你,我的人生不知道要少多少乐趣呢,真要说谢谢,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这是真心真意的谢谢,因为是你让我感到快乐的源泉。

如果两人再这么谢下去估计会谢到天亮,何天依话锋一转:“你要谢我,那我就不客气了,谢礼不用太重。等你回来请我吃一顿好的,再陪我到处逛逛就可以了。”

温心:“……”对这突如其来的敲诈欲哭无泪,“我怎么觉得我一开始就被你哄上贼船了呢?”

何天依贼贼地笑:“船已经开了,你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看来我以后要多提防你才行,最好的朋友有时也不能心不设防。”

何天依眨眨眼:“最好你时时刻刻都提防着我,因为说不定我跟你说的每句话都是有目的。”

“那我岂不是很危险?咱们绝交吧。”

好一会儿也不见何天依说话,温心敛起嘴边笑容。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明明她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

只听何天依从未有过的严肃开口道:“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咱们绝交吧。”

温心神色一紧,心跳狂乱不安,小心翼翼地问:“天依,怎么啦?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静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