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婉转,却直愣愣地沁进肌肤里,和剑锋的冰凉相辅相成。
执剑的人儿僵了许久,方才徐徐开口:“我不仅不会把你和神农氏族长的话告诉给节芒,我还会帮你。”
我仔细看看他,想看清他的用意。
致川的剑化为四散的灵力,像一阵烟雾一样风一吹就没了。
我冷笑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除了相信我,还有什么其他选择?”致川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能杀我?”
我看着眼前煞气郁结的致川,忽然觉得自己好似从未认识过这个心机深沉的神仙。
我说道:“致川,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么?”致川的眼神一下子悠远起来,那种沧桑给我一种他已经活了几十万年的感觉,“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停地追寻的痴傻人罢了。”
我问道:“你在追寻谁?”
致川原本悠远的眼神逐渐聚集,然后缓缓落到我身上:“你啊。”
我愕然,嘴张了张。
致川忽然又一笑:“也不是你。”
我皱起眉头,有一点不知所以然:“什么意思?”
倏然间,一股劲风刮过,夹带着一族之长的灵力和气势。
魁隗一个步子,稳了下来:“朝九,你没事吧?”
致川丢下我,缓缓朝魁隗走去。
魁隗法诀蹁跹,深厚的灵力在法术约束下,狠辣凶厉地向致川打来。
一族之长的灵力,恐怖如斯。
可是还没有靠近致川,就已经疲软无力,,松松垮垮地软了下来。
怎么会这么?致川竟然这样强悍?
明明是两三千年的少年身体,可是功力却已经……至少万年。
魁隗冷声说道:“你是谁?”
致川笑:“怎么父女俩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不用管我是谁,反正,我会帮你。”
魁隗不可置信:“以你的能耐,自己当天帝绰绰有余,何必帮我?”
致川笑道:“天帝的位子?有什么稀罕?”
魁隗道:“你想要什么?”
致川指指我,轻描淡写道:“她。”
魁隗冲上来拉住我:“你死心吧。用儿女换什么天帝的位置,老夫虽已经年朽,却绝对不会做这种卖女儿求富贵的龌龊事情!”
我愣了愣,被魁隗的一腔慈爱感动着。爹爹,果然和节芒是不同的。
致川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不答应?那你们今天谁都别想走了。”
我打了个激灵,今日难不成真的要折在这里?
不是吧?我没死在天河水里,躲过了那魇魔的幻境,也从那挖心的事情里活了过来,大灾大难都熬了过来,现在竟然要死在致川手里?
那不是太憋屈了?
不对,魁隗是未来的天帝,就算我会死,魁隗不会死。
魁隗的指尖开始聚集灵力,一个白色的小光点逐渐凝聚成型,逐渐壮大。
那是……作为一族之长的全力一击!
等一下,魁隗刚刚从天牢里出来,身上的禁制还没完全消除,现在用多少灵力,就会受到多少反噬。
我急忙喊道:“爹爹,等一等。”
魁隗滞了滞。
我冷眼盯着正一脸坏笑的致川:“你到底想怎么样?”
致川耸了耸肩,似乎极其无辜:“我已经说了,我喜欢你嘛。你若是想让魁隗活下来,那你就跟我走。”
魁隗气得嘴唇发白,全身发抖:“你住嘴!”
我向魁隗微微一颔首,转头对致川道:“可以。”
魁隗握住我的手,眼睛睁大。
我摇摇头,说:“你放心吧,节芒的这只走狗不能把我怎么样的,只希望爹爹坚定了决心来救我。”
致川揽住我的腰,一瞬间消失在魁隗的视野。
一晃眼,我和致川已经到了流年阁。
阁中转出来祁珩,他一眼便落在了致川揽住我的腰的手,脸色铁青。
致川嬉皮笑脸地放下我:“得了,这么小气。”
祁珩把我揽过去。
致川笑道:“朝九姑娘何时察觉的?”
我掸掸身上灰尘,颇有几分得意道:“从你说喜欢我的时候。你当我傻呀,你喜欢我这种事情,难道可信?”
祁珩黑黢黢的眸子里晦暗起来,我抬头瞄了一眼,只见祁珩盯着致川:“你说你喜欢她?”
“怎么?不许?”致川嘴角邪邪上扬,“不过,若不是找朝九姑娘最后刻意说的那句话,我们也达不到效果。”
是的,这是一场戏,一场致川、祁珩导演给魁隗的戏,而我只不过中途明白过来,加入了他们。
首先,我明明接到的是祁珩的“水信”,然而到了以后只见到了魁隗,却没有见到祁珩,这已经够让我怀疑了。其次,我与致川战了许久,祁珩始终不出现,按照祁珩那样“护妻”的性格,怎么可能放任我被劫持?我的怀疑便更深一步。最后,当致川说出那句喜欢我,便坐实了我的怀疑。
本着对魁隗前途和祁珩的信任,我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跟着致川走了。
我往前一步,跌进祁珩怀里。
祁珩眼底一片温柔,轻轻拍拍我的后背:“不用怕。”
我有些娇蛮地使小性子:“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祁珩笑意盈盈地安慰道:“这不是怕你演不出来露馅了吗?”
致川清了清嗓子:“两位恩爱,我便去了。”
我待他走后,才肃然对祁珩道:“为何要这么做?”
祁珩皱了皱眉头:“魁隗对节芒,对伏羲氏一向忠心耿耿,如果没有什么必要的理由,他不会愿意反了节芒。就算你已经劝动他了,他还是缺一注强心剂。致川是东海的,东海一方面是魁隗的仇人,一方面又是节芒忠实部下,由他来劫走你再合适不过。你被劫走,才能激发魁隗的夺位之心,你明白吗?”
我说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致川的为人,我们如何能相信?你知道吗,我和爹爹联合对他都不动不了他分毫,他的法术造诣和深厚灵力,仿佛已经修炼了几十万年,强悍如此的他,竟然只是东海龙王的一个儿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祁珩微微一怔:“你说,他仿佛已经修炼了几十万年?”
我点点头。
祁珩抱我的手紧了紧:“也许他是上古某位大神的转世。上古大神从来不会在意我们如今这些位置的争夺。既然他愿意帮助,那我们与虎谋皮也未为不可。”
我担忧道:“那个致川,我总是不放心,我总觉得,现在所有局面,都是他掌控的。你还是尽量离他远一些。”
祁珩摸摸我的头:“好,放心。”
我在他怀里,他的手臂环抱住我,温暖得安心。不管隔多久,只要我还喜欢他,我的心就会在他靠近我的时候砰砰砰的乱跳。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听到他同样强健快速的心跳,顿时觉得安心无比。
我,就相信他吧。
晨起的时候,我让满心和叶子去园子里采一些野枣子,采完以后洗洗干净晾在外头。满心和叶子忙了一早上,我去了趟凡间她们也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叶子好不容易晾完,欢欢喜喜地捏着一颗鲜枣子,一边啃着,一边走进来,一边嘴里喊着:“公主,我和满心晾好啦。”
我急忙推开祁珩。
祁珩抿嘴笑道:“你害羞什么?”
叶子瞧见祁珩,连忙行了个礼,又对我道:“公主,你怎么脸这样红?”
脸红?我怎么……每次与祁珩在一处,脸就要红呢?
这么老是脸红下去,是不是我以后每次见他,脸颊上都不用涂胭脂了?
祁珩牵起我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温暖,把我的手包在手心里,让我忽然觉得仿佛我的整颗心都被他包住了。
就想贪恋这一点的温暖,不想放手。
满心随后也走进来,看见了祁珩愣了一愣,很快明白过来,急忙行礼,又拉扯着叶子要出去。
叶子不解地问着:“满心姐姐,干什么呀?”
迎面正撞上出去替我去食坊拿糕点的月牙,月牙被撞个满怀,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满心笑嘻嘻说:“公主的好事,我们就别打扰了。”
我看着祁珩,无奈地摊手:“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祁珩勒住我的腰:“这里的电灯泡这么多,我们换个地方。”
我和祁珩大大方方地走出门去,在众神仙面前手牵着手。我红了脸,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又甜蜜又害羞地接受着天上的神仙对我的注视。
把我们的感情公开给所有我相熟的、不熟的、见过的、未见过的神仙,就像是一场热热烈烈的爱的宣言。
我想,除了宣誓我们之间这一点腻歪以外,祁珩应该还有别的目的吧。比如说,让节芒,不要给我找错了夫婿?
我忍不住甜蜜地笑起来。
“想什么呢?”祁珩捏了捏我的耳垂,“刚刚神农氏族长亲眼看到你被致川抓走,现在你与我一处,他若是听到风声,只当是你被我救了,也不至于太心焦。”
是这个原因?
我心头略略失望。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祁珩忽然转过来,清俊的眉目里像是有星光。我仿佛又回到那年初见他,眉如远山,眼如星辰,清绝之处,虽世间万象,水清山秀,亦比不上。
如今这个男子是我的。我甜蜜地等待着他对我说出一番情话来。
可是一个尖利的声音却响起来。
“神农氏族长逃狱了!”
众仙哗然,原本正盯着我和祁珩秀恩爱的神仙们纷纷被此事吸引过去。
此刻一个小狱卒正哇哇大喊,只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似乎被打得肿起来。
我的指尖攥着祁珩的手:“你怎么把他打得这样凄惨?”
祁珩淡淡一笑:“不小心手重了一些。我的第三个原因,正是这件事。我和你如今在一起,我们的关系,正是情人,哪有情人幽会只舍得幽会一会儿的?我们俩在幽会,而此刻神农氏族长被劫狱了,这件事情必定算不到我们俩头上。现在给大家都看见了,大家都会我们作证。”
他的想法果然比我缜密多了。
哎,我果然只是小女儿家情思了。
可是,为什么我这样希望他说出那个小女儿家的答案呢?
我心头滞了一滞。
“好了。”他忽然笑道:“当然,还有另外的原因。比如说,我想让天上那些觊觎你的人都看看,我才是你的情人。”
我笑着看他,他在说“觊觎你的人”时,明显眼睛暗了暗,嘴角也歪了歪。果然,他是很会吃醋的。
忍不住心里头又偷笑了一回。
“你笑什么?”祁珩好看的眉眼又狡黠地动了动,“我们去子湖吧。”
又是子湖?
怎么,他还想回忆一下当我师父的岁月了?
子湖
湖上泛着一片青烟似的薄雾,只有在这薄雾里,我才明明白白地发觉,原来祁珩有多么仙姿卓卓。
烟雾袅袅,他站在那里,白衣翩翩,一站便是一幅画,一幅世间再难见到的画。仙气与烟雾交融,更衬得他遗世独立。
这样的人儿,只能呆在画里,不用出来了吧?
我几乎要膜拜这种仙气了。
他见我愣愣的,笑着来拉我:“你怎么了?还愣住了?”
我被他拉动,方才从那种痴迷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不管怎么样,不管他多么在云端,反正,他已经被我拉下来了。他现在和我一样,站在这方水泽边。
祁珩被我这样的依偎,显然很开心。
“怎么了?”他的鼻尖凑到我的鼻尖,“刚才怎么愣住了?”
我忍不住地笑:“我在想,世人口中的仙姿卓卓高不可攀的祁家长子,竟然也被我拉下云端了。”
他也愣了愣,方才展开笑颜道:“傻姑娘。”
欸?
我抬起头。
“你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你才是我用尽毕生力气才拉下来与我一起的。”
我?
高不可攀?
怎么会?
祁珩笑道:“你可知道,外头的神仙可怎么说你的?”
“这么说的?”
“他们说,节芒的女儿故思公主,一身傲骨,倾城绝美,为当世男子一生所求。”祁珩笑意盈盈。
我?
我有点懵。
祁珩的手攀上我的脸:“所以啊,我才是幸运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