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我没法还给你。”丘流亚哽咽了一下。

我冷笑一声,将剑锋抵到他的胸口。

西门雪尖叫起来:“你放手,你个疯子。”

疯子?我没疯,我理智得很,我还没准备杀了他呢。

“故思公主,你不能……”着急了的边洋伸手扑来,想把我的剑挡下。

他那样低微的灵力,也想挡我?我输了一丁点儿灵力造出一个结界来,便将他轻轻松松弹开了。

我冷冷问道:“你是想死咯?”

他不语。

我不愿惹出事情。此番我来盘古氏是为了与盘古氏交好,让盘古氏和节芒失和的,不是来和丘流亚算前尘旧账的。

我的剑微微缩回来一些。

倏然间他的手附上了我的剑尖。

我神经一紧,他要反击吗?

我正暗暗调出灵力,却见他抓紧了剑尖,往他自己心口狠狠地扎去。

一瞬间我愣了一下。

苦肉计吗?

真当我不忍心你死吗?

笑话。

我瞬间使出灵力,借着他的力气,一道扎入他的胸口。

骨肉迸裂,鲜血潺潺。

这一剑,他用了气力,我也用了灵力,扎得分外深。

他明明脸色苍白,鲜血汩汩,却笑得好像要把这冬日融开。

“还以为你不会忍心,我想自己动手的。”

我的脸上带了一丝我自己都未察觉出来的嗜血和残忍:

“你想多了。”

他明明已经双腿发软,虚弱无比,却还要强撑着笑道:“我终于体会到你的感觉了。”

体会到我的感觉?

不,远远不够。

恨意一瞬间滔天起来,那种孤境里的绝望,曾经让我刻骨铭心的疼痛,在一瞬间,血淋淋地在心里呈现出来。

我用了全力,把剑从他的体内一寸一寸拔出。

他的泪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虚弱而痛苦,却始终在微笑。

结界被一次又一次地敲击,一个西门雪哭成了泪人,一个边洋红了眼睛。

我朝着愤怒到红了眼睛的边洋,施施然一笑。

丘流亚终于是气力尽失,软塌塌地跌落下来,跪在了地上。

再不治必定要死吧?

我蹲下来,用我最魅惑的声音:

“痛苦吗?我那时比你痛苦多了。”

笑容再也挤不出了,他只能勉力挤出话来:“我犯的错,还能弥补回来吗?”

弥补?

有些错,可以,有些,则不行。

比如说,边洋的死。

“他,是边洋吗?”我指着结界外头的边洋。

他惨然:“这个,有那么重要吗?”

“你是赌定了我不会杀你?”我丢下剑,捧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切切低语,宛如恋人。

手指在他的脸上缓缓游动。

“你暂时,还,不能,杀我啊。”他的话已经开始逐渐不连贯,眼睛也开始迷离。

“想要我的血吗?”我的手指灵巧地游转到他的唇边。

“嗯。”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气若游丝地吐出这句话。

我的指腹触及他柔软的唇,然后一步一步深入他的齿间。

“你还有力气咬吗?”我笑。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仿佛用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狠命地咬住。

没有咬开。

我的指尖有灵力抵御,坚硬如铁。

我似乎在调皮撒娇一样,笑吟吟地抽出我的手指。

“是你咬不开,不是我不愿意救你呢。”

他已经是昏迷过去,没有声响。

我满意极了自己的调皮,灵力化物,化成一盆冷水,往他脸上泼去。

他的脸部抽搐了一阵,眼睛终究是睁开了。

西门雪在结界外头哭喊:

“你这个黑心黑肺的女人,他那么爱你,你怎么能这样待他?”

边洋在外面愤怒地嚎叫丘流亚的名字。

“闭嘴。”我放出威压,气势全开。

那种绝对力量的威压,让西门雪一下子跪了下来,更是让灵力低微的边洋趴在地上。

结界收了起来。

边洋在地上不断挣扎,手扑腾着想要站起来,无奈背后有股沉重的力量叫他动弹不得。

可他不愿放弃,手按在地面上,努力地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可是怎么也起不来,手心被地上的砂子石块深深嵌入,血流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掌印。

丘三郎,丘三郎,别的神仙面前他总是尊称丘三郎一句公子,可是私下里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丘三郎一直一直保护他,不让他受欺负,他为什么要把那个故思公主带回来?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是他把丘三郎害成了这样!

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丘流亚,在自己掌心划了一个小口子,施舍般地将自己的一滴血取出,用大庭氏的秘术,把血在空中控制,排列,然后送进他的口中。

胸口的伤开始愈合,迅速有效。

西门雪的吵得我耳朵疼的哭叫终于变为低低的抽泣,边洋的嚎叫也止住了。

我捏住丘流亚的下巴,抬起来:

“恭喜了,你还没死,只是以后就说不准了。”

丘流亚虽然伤口愈合,却因为失血过多依旧面色惨白:“随时恭候。”

我解了边洋身上的威压,他一下子几乎跳起来,凭一身蛮力,直直地一拳打过来。

他的这一拳,我一个手指便轻轻松松化解了。

“我真是瞎了眼,为什么要把你带过来,为什么要引狼入室!”边洋痛苦地说道。

丘流亚忽然呢喃道:“他是边洋。”

我冷笑:“你以为,你让他重生,就可以遮盖住害死他的事实了吗?”

害死他?害死谁?边洋茫然地看着我们。

我捏捏边洋的耳朵,像从前凡间一直做的那样:“囡囡,姐姐来接你了。”

囡囡,囡囡是谁?姐姐,姐姐又是谁?

边洋陷进狂乱里,熟悉的囡囡二字,熟悉的姐姐,可是记忆里却始终找不到蛛丝马迹。

不对,熟悉的,除了囡囡和姐姐二字,还有……捏耳朵的动作,那样亲切,那样快乐……

我问丘流亚:“他的记忆呢?”

丘流亚叹了口气:“部分的魄连带记忆被幻境吞了,找不回来。”

尚跪在地上的西门雪吞下一颗药丸,竟然一下子冲破我的威压,灵力化剑,直直地冲过来。

丘流亚猛然站起来,一片阴影罩住我的全身,嘴上触及两片柔软。

他……竟然……吻我?

我戾气又起,灵力化剑,又一次插入他的腹中。

边洋惊呼一声:“西门姑娘!”

我一把推开丘流亚,却看见丘流亚背后也有一把剑。

是西门雪的剑。

刚刚西门雪想杀我,是丘流亚用自己的身体给我挡住了剑?

西门雪“啊”的尖叫起来,凄厉得像秋日里的啼血杜鹃,不胜凄凉。

我听得悲凉,一掌灵力下去,把西门雪打得吐血。

我再划手,想给丘流亚再挤出一滴血来。

丘流亚握住我的手:“不用,这两个伤口都很浅,我可以自己疗伤的。”

他失血过多,握住我的手都已经微微颤抖。

西门雪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颗药给丘流亚服下去,丘流亚的面色这才好一些,却沉沉睡去。

我一字一句说道:“丘流亚,别以为这样我便可以饶你,我们的仇不共戴天。”

西门雪口角带血,凄美异常:“丘郎哪里对不起你了?他救你那么多回,你欠了他几条命?他只不过奉家族之命取了你的心罢了,也没有要你的命,你凭什么这样对他?还有那个边洋,是,丘郎是故意延迟,故意晚一步出现,可是掌剑的,始终是你吧?要不是你自己心志不坚,被幻境迷惑住了,边洋怎么会死?你凭什么把一切罪责都推给丘郎?况且边洋原本就是凡人命格,死了以后脱离了凡胎,丘郎几番努力,才找到了他的精魂,塑造了他的肉身,让他现在成为一个真正的神仙!你非但不谢丘郎,竟然忘恩负义地怪罪丘郎!”

这一番话竟让我哑口无言。

是这样吗?他……是我把所有罪,包括自己不敢面对的,都推给他了吗?

明明是我刺死了边洋,可我却只去怪丘流亚,明明他救了我那么多回,就在刚刚,他还用自己为我挡剑,我还那么恨他……

边洋忽然很认真地说:“故思公主,不管我失去记忆前是什么样子的,不管我原本是怎么死的,可这些时日里,丘三郎待我真的很好很好,好得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

他也不介意自己从前怎样死的吗?

放下恨的时候,才是爱意最终截止的时候吧。

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放下恨了?

我恍恍惚惚地站在那里,眼前闪过很多凡间光景。

曾经他是个连伤口痛一下我都会心疼不已的男人,可是现在,为什么我可以做到不眨眼地刺他心口,折磨他?

放下吧,放下吧。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祁珩温温润润的眼睛,他在告诉我,可以放下了。

我一道灵力带血珠,注入丘流亚的体内。

丘流亚脸色回转,却没有醒过来。

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故思公主可在此处?”

我冷眼看看那个小厮。

小厮大概是感受到方才大动干戈而残余下来的灵力波动,以及尚未完全消失的我的威压,一下子跪下来,哆哆嗦嗦道:“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以后出去也断断不会乱说什么。”

我这才放心道:“我便是故思。”

小厮微微讶异了一下:“天帝派了口信来,说是让来盘古氏做客的故思公主会天宫,与天帝相聚,共享天伦之乐。”

这么快?看来我这一路够招摇的了。

不过小厮脸色讶异,让我有些奇怪。我低下头看看自己:原本一身华丽衣衫现在血迹斑斑,腥臭非常,哪里是公主的样子,明明是凡间街市上卖肉的屠夫。

我苦笑了一声。

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明黄色衣裙,我方才跟着小厮,坐上了节芒派来的仙撵,七只麒麟拉撵,三十六只凤凰盘旋。

音儿,月牙,满心,叶子,她们都来了,一个个哭哭笑笑,却因为礼数不敢上前和我拥抱。叶子最活泼一些,像只小羊一般活蹦乱跳。

我坐在仙撵上,两侧站着她们四个,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天宫的日子。那时没有祁珩,也没有丘流亚,就我们五个神仙,在流年阁里,每日侍弄花草,不问世事,还有那场恣意随性的螃蟹宴,是我这偌长的生命里最最美丽的记忆之一了。

音儿眼睛红红的,带着哭腔,偷偷问了一句:“姐姐,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音儿是伴我最久的,从锦葵花田里便已经在一处了,可我这些年却和她没有半点联系,实在薄情寡义。

我点点头:“那你们呢?节芒可有为难你?”

音儿笑出声来,又恐失了礼数,急忙抑制住:“姐姐一点都没有变,还是直呼天帝名字。”

月牙叹了口气:“公主放心,我们都很好,公主放心。”

满心忽然插嘴:“只是天帝曾经召我过去,问了几句话。”

“问什么了?”

“他问公主你可有按时吃了那些下了药的食物。”满心说道,“我就回他,开始的时候奴婢的确看到公主吃过饭菜,后来公主嫌奴婢长得不好看,把奴婢打发到外头园子做事,后来的饭菜姑娘吃没吃,奴婢就不知道了。”

好聪明的丫头!半虚半实,如果我吃了而没中毒,那么我铁定就是婆罗果了,如果我没吃,也没中毒,当年宴会上我便不可能说出节芒下毒的事情。唯一的让节芒觉得我不是婆罗果的办法就是……就是一开始吃了一些,后来发觉中了一点毒,就不再吃了。可是这话,满心又不能说实在了,说的太详细具体,只会让疑心甚重的节芒怀疑真实性,只能这样虚虚实实地说,在节芒心里留下一个怀疑的种子。

怀疑我不是什么婆罗果,也怀疑盘古氏取我的心来预知未来只是一场骗局。

如今我完好无损地出现,不就是证实了我没有被取心,盘古氏的那些极有可能是个骗局,那么,顺藤摸瓜,我也不是什么婆罗果。所以,我现在对于节芒来说,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他对我构不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