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了一半,沈明渊觉得过了嘴瘾了,速度也就慢了下来,开始与大哥和聂辛闲聊。

家里突然来了个陌生人,他想着大哥早晚会多问几句,趁着这一碗饭的功夫,脑子里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

不说聂辛曾被人追杀到重伤的真相,是为了防止让聂辛看起来太过危险,沈和光是个弟控,绝不会允许这种可能招来祸患、活在刀尖上的人留在弟弟身边。

说成是打赌,而非别的,则是为了给大哥一种错觉,好像聂辛与自己是朋友,关系比较好的人之间才能开这种玩笑、打这种赌。

可沈和光竟然并未多问几句,只是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从刚才开始就把精力放在挑鱼刺上面,还时不时为弟弟夹些蔬菜,叫他别光忙着吃鱼。

在这样温馨的气氛里,聂辛坐在一边,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被那股其乐融融的氛围排斥在外。好在沈明渊嘴上吃着说着,并没忘了他的存在,时不时会提几句别的话题,让聂辛不至于太尴尬。

聂辛看着他那样子,本想说不用管自己,食不言寝不语已经是他的习惯,这样挺好,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怎的咽了下去。

他原本不是多爱吃鱼的人,对食物并不讲究,就算是珍贵的云中雪,在他嘴里也不过能落得一句好吃而已。

可看着对面沈明渊食指大动的模样,他也受了感染,觉得美食这种东西,的确是值得享受的。沈明渊的吃相其实算得上慢条斯理、优雅美观,说话时也会等嘴里的东西都咽干净了,但正因如此,他碗里食物下去的速度才显得惊人。

对面坐着这样一个人,看着就很下饭。

又吃下一小块鱼滑,沈明渊嘴巴沾了酱汁,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吃美了,微微眯起眼睛,一副餍足样。

聂辛心中一动,夹饭的动作顿了一息。

于是,就听对面忽然传来一声,“聂大侠。”

他抬眼看过去,发现沈和光正微笑着看过来,“我敬你一杯,多谢你这几日对明渊的照顾,他年纪小,麻烦你多多包容了。”

同样是微笑的表情,落在沈明渊的脸上,总带着些轻飘飘的冷淡,仿佛什么事都无法牵动他的愁容,事不关己。可他的大哥笑起来,则更多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安暖意与安稳,一看就是好相处、又靠得住的人。

只是如今,聂辛却觉得沈和光的笑意并未染在眼中,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敌意和排斥。

心下戒备了两分,他起身举起酒杯回敬,诚实说道,“沈公子说笑了,其实是明渊照顾我更多些。”

沈明渊停下筷子看了看两人,辩驳道,“是啊,大哥有所不知,他为了练剑还砍了我后院的一大片翠竹。”

吃东西的动作一停,他眉眼里那犹如猫儿的温顺气质便随之褪去,与大哥调侃了几句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

“话说,大哥是如何知道我今日要回来的?还特地在迎鹤台等我。”

沈和光并不饿,吃得很少,像是将面前佳肴当了下酒菜,一杯接一杯下去,喝水似的,闻言放下酒杯,摸了摸明渊的脑袋,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什么瞒得过我?”

沈明渊被顺了毛,顿时有点心虚,险些被糊弄过去。违和感仍未散去,他想了想,追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原本是出了些事的,但现在无碍了。”沈和光说得神秘,忽然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聂辛。

聂辛适时放下碗筷,识相道,“多谢款待,聂某吃好了。”

沈和光没有多留,吩咐仆人带他去安排好的客房。

等人走远了,他才继续了刚才的话题,语调中多了一分凝重,“明渊,你此次出门,可是有了什么奇遇?”

“没有啊,就是偶然结识了聂辛,没别的了。”

见大哥没答话,兀自沉思,他又问道,“怎么了?”

沈和光目光沉沉,落在他的身上,“我本想去找你的,可父亲和母亲临走时,不让我去,说是天命不可改,还在我身上下了禁制,直到他们回来、或者你回来之前,都不准我出沈家一步。”

沈明渊一惊,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大哥要去找他,为何沈家家主不让?

这剧情……他在书中,没有提过啊?

“回来了就好。”沈和光继续说道,仿佛松了口气,“大哥特意算了一卦,如今,你的命数变了。”

算了一卦,什么时候?

沈明渊越发困惑,“命数变了?原本是什么样的命数?”

难道是和自己改变了原有剧情有关?

“原本是……命数将尽,有血光之灾的。”沈和光说着,仍是心有余悸,“看来,那位聂辛聂公子,便是改变了你既定命数的贵人。明渊,虽然他是以护卫的身份来沈家的,但这几日,你莫要怠慢了他。”

沈明渊终于明白过来了。

自己在原剧情中活不过十章的事,沈家居然是早就算出来了的……可是,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肯让大哥来帮自己渡过难关,反而将人扣在这里?

看样子,沈和光也并不知其中缘由,就算知道,也是不打算说的模样。

明白了以后,就觉得误会大了。

聂辛怎么可能是他的贵人!

还不让他怠慢了!

要没有聂辛,他命中压根就不会有这个大劫的好吧?!

怪不得沈和光的态度一直那么好,什么也不多问,就让下人去准备客房了……原来是把聂辛当自己弟弟的大恩人了呵呵。

明明我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沈明渊想起不久前还担心聂辛被忌惮,特意编了个谎话的自己,觉得又跳进了一个自己挖的坑。

心情非常复杂,脸上却必须保持微笑。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既然沈和光说了他命数已改,就说明这个活不过十章的结局已倒,暂时可以放松些了。

罢了罢了。

原著里提到过沈二少的酒量极差,大概和饭量成反比,他便只专心吃饱,期间一滴酒没有碰。

临走时,沈明渊瞧见下人过来收拾残羹剩饭,大哥则坐在原处又添了一壶酒,似乎是打算继续喝,忍不住回身问道,“光喝酒不吃饭,不会难受吗?”

沈和光端起白玉酒杯,朝他笑了笑,“明渊若是觉得心疼,就陪大哥喝几杯?”

沈明渊:“……”

“好了,说笑的,”见他为难,沈和光松了口,摆手道,“不必管我,快去忙你的事吧。”

出门之后,沈明渊饶了个路,打算散步消消食再回屋,顺便琢磨琢磨如何在活过十章后,再活过三十章。

按照原书剧情,三十章内,沈家将彻底覆灭,上上下下没留一个活口。

下手的,是男主之二,借沈家的窥天镜重生了一次的挂比。

表面上来看,重生者是为了抢夺窥天镜灭的沈家,实际上的原因更复杂些。

重生者认定了自己的死,是因为沈二少为了聂辛背叛、暗算了自己,故而对其恨之入骨。

于是在重生并回到过去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人手追杀聂辛,第二件事就是直奔沈家,只可惜,那时候的沈二少已经不在了,于是他黑化的更彻底,直接屠了沈家上下。

巧的是,聂辛没死,还被沈二少救了。调查真相后,像重生者当初一样,认定了一切都是沈二少的锅,是这个表面善良温柔的少年欺骗自己的感情,还想联手另一个人要自己的命,于是就这么因爱生恨……也黑化了。

可怜的沈二少什么也不知道,就莫名其妙接收了两大男主的滔天恨意,被聂辛抓去关起来,不是这样那样,就是上刑逼供。

可沈二少不是重生的,哪里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聂辛被追杀的原因?再怎么逼供也说不出东西来,在聂辛眼里,这就是死不悔改、一心向着那重生者的表现,越虐越狠。

出场十章,贡献了一堆重口福利就死了,作为炮灰非常称职,死都死得很有意义,成了两大男主从此势不两立的□□,从此活在回忆杀里。

在沈明渊的大纲里,结局是俩人知道了当初的真相,沈二少是无辜的,然后双双跳崖自杀,说是要赎罪。

沈二少要是真的死不瞑目成了冤魂,看见这俩气势汹汹突然冒出来的鬼,估计会被吓得再死一次,然后直接去投胎。

如今没有沈二少,只有穿书过来的沈明渊。

既然是因爱生恨,生恨则是因为误会,才导致了聂辛的黑化。那就不对他好、让他爱不上,也不给他误会的机会,让他连敌意也不要有,直接从跟上切断问题。

于是,沈明渊第一不搭理聂辛,态度冷淡,没了守在床边日夜照顾的戏码。第二没上赶着把沈家的人力物力都借给聂辛用,聂辛也就没能亲自调查自己被追杀的原因,想知道真相,要么离开沈家自己查,要么等他准备好人证物证摊开了给聂辛说。

到时候,就算聂辛知道了自己被暗算,也不必担心他黑化。

聂辛这人,骨子里就没什么是非观、善恶观,身为杀手,只知道人有强弱之分,作为个实力不低的修行者,又对比自己厉害的人有着天然的佩服与敬意。

哪怕那个比他强的是个敌人,并且叫他吃了不小的亏。

被敌人算计,聂辛不会感到愤恨,反而会觉得有趣,最多被挑起好胜心,想要一决高下。

所以沈明渊打从一开始,就尽可能避免被聂辛当成自己人,免得再有什么误会,就成了背叛他的人,而非普通敌人。

沈明渊敢放心让人跟自己回沈家,以贴身护卫的身份停留半个月,便是出于作者身份的自信,每个主要角色都是他用心刻画的,心性、脾气、喜恶等等,他都摸得透彻。

他有预感,自己心中对主角们了解,会比对原书剧情的熟知起到更大的作用。

只是,那个重生者带着记忆,从出场开始就是黑化状态,要从他手中保住沈家以及自己的小命,实在比搞定尚且是正常人的聂辛难多了。

差不多是刚出新手村就遇到满级大boss的程度。

沈明渊越想越觉得脑壳疼,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就来到自己屋后的小花园。小花园被人工修饰过,中央一个清澈见底的莲花池,水面之下几寸处藏着数个木桩,可供练功,踩之如飘于水面之上,是个装逼耍帅的必备利器。

此时,尚未黑化的聂辛正一脚踩在上面,长剑出鞘,衣袂翻飞,在沈明渊投去视线的一瞬间发了个花里胡哨的大招,霎时间周身暴起几道水瀑,层层击浪碎,将装逼利器的效果发挥了个十成十。

然后在水瀑落下的那一刹那,朝着沈明渊的方向不经意回首一瞥,深邃的视线在水雾的氤氲下,多了两分柔和,少了三分凌厉肃杀。

仿佛在等夸。

沈明渊站着没动,猝不及防被溅了一头一身的细密水珠,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让他赔自家含苞待放的一池子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