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出租屋内。
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的高壮男生正弓着身子四处翻找, 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隐约能听见是在说‘怎么没有’‘妈的, 藏哪了’之类的话。
桌子, 板凳, 甚至是茶几上放着的塑料盆栽和纸巾盒都被他随手给掀到了地上, 屋子里很快就被他弄得乱七八糟, 在拉开平日里用来放钱的那个电视柜,发现里面只有几个一块的硬币和两张五块的纸币后,男生情绪明显变得更糟糕了,直接把抽屉整个儿地都给拉出来, 不死心地往外倒, 结果还真的就只有那点钱,剩下的要么是感冒冲剂安眠药要么就是避/孕/套按/摩/棒这类带着浓郁情/色味道的东西。
男生冷笑一声, 拿脚尖拨了拨地上最大号而且还带螺旋的那根仿真阳/具, 那东西在地上滚动着,场面尴尬又有些暧昧, 他虽然什么话也没说, 但光是眼神和笑声已经足够表明一切了。
“小逸,你听妈妈说这、这些都是…”
女人脸色白了一瞬, 手忙脚乱地想把那些东西收起来,但等抬头对上男生那双眼睛, 被里面明显的嫌弃和厌恶一刺激立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愣愣地呆坐在地上, 双眼无神, 视线恍惚,任由刚拢进怀里的东西又散落一地,尽管已经看过许多次儿子这样的眼神,但还是习惯不了,胸口处总有种钝痛,刺激得她心脏都在发疼。
“有什么好说的,我让你给我点钱买参考书都不乐意,还有我前天过生日,你就送我个破飞机模型,那玩意儿有用吗?是能拿来吃还是拿来用?”
“可、可是,小逸你以前小的时候明明说过…”想要个飞机模型的,后面那句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人粗暴地打断了,“你都说是小时候了!现在谁还玩这种破玩意儿,我拿回专卖店去卖,人家说没有发/票,不认帐,最后只卖了两百块,你还不如直接给我钱来得轻巧,省得弄出这么多麻烦事来。”
“小逸你怎么可以把它给卖了?这可是我特意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走了好几个专卖店才买到的,而且你才卖两百,我花了六百多,说是美国正品,你…”
“卖都卖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谁让你不开发/票的,你肯定又是为了贪那十几块的小便宜,我就知道,你要是早告诉我价钱我也不至于卖那么低,害得我那天请客都只能挑低档的地方,面子彻底丟完了,小滢都差点跟我闹分手。”
男生狠狠一脚踹在柜子上,上面的灰尘扑簌簌落下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顿时露出满脸不耐烦的神色,漆黑的眉毛皱得像两条蜈蚣,微厚的嘴唇紧抿着,那双眼睛里也全是明明灭灭的怒火和不甘。
他最后那两个字说得很小声,女人没听清,只听见了请客那句,眼底掠过一缕极细的失望,声音里也全是酸楚和沉痛的味道,“小逸你怎么又拿我给你的钱去请客?”
“你上次明明答应过妈妈的,你说是用来买参考书交补习费的,你怎么又骗我?妈妈赚钱是为了给你读书,不是让你到处去玩的,你现在还是学生,学习才是最重要的,而且你都高三了,再这么玩下去还怎么考大学?”
“小逸,你听妈妈一句劝,别再跟江涛他们混在一起了,他们就是群小混混,成天想着玩,压根就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他们会把你带坏的。”
“带坏什么,他们爸妈好歹有份正经工作,你再看看我妈,我都不敢告诉别人我妈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他们问我我怎么回答的吗?服务业,哈…开家长会都还得花钱雇人,简直丢人。”
“我都常常在想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有的人生来就是富二代,钱多得花不完,我妈却是个妓/女,连几百块都给不了我,就开学交学费还得等她接完客,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宁愿重新投次胎。”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生又骂了几句,不解气地飞起一脚踹在客厅里摆着的那张沙发上,缺了条腿的老旧沙发哪经得住这么折腾,下面做支脚的柱子上立刻有裂痕扩散开去,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坍塌……
“小逸,钱我过两天就给你,你先别闹了,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的,弄坏了还得赔…妈妈挣钱很不容易的,你省着点花,别再这么大手大脚了好吗?就算是朋友也没理由让你成天请客啊,算妈妈求你了。”
“有什么不容易的,你往床上一躺双腿那么一张不就来钱了吗?又用不着出力,你前几天不是才接了客吗?小滢都说她在猫尾巷那看见你了,大晚上的,跟个中年男人…钱呢?该不会是自己偷偷藏起来了不想给我吧?”
“我就知道你光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这个儿子,结果还不是想自己吃独食,连几百块都舍不得给我,也好意思说爱我,说不定你以前就藏了不少私房钱。”
“上万的东西,人景博的妈妈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他买了,你呢?跟你要两百块都像是刨了你家祖坟似的,有那么舍不得吗?去年暑假找你要补课费也是拖了几天才给我,你知道老师和同学都怎么看我的吗?”
男生依旧四处翻找,像是料准女人赚了钱却偷偷瞒着他藏起来,语气也越来越恶劣,压根没有眼前这人是他亲妈的自觉性,恐怕还巴不得跟话里那叫景博的对调身份。
穿白底蓝色碎花裙的女人想方设法地阻止他,可惜每次都被不耐烦地推开,最后一次大概是用的力气过大,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手肘恰好压在碎掉的玻璃渣上,立刻被划出来好几道血痕,加上她那副发丝凌乱的模样,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
“你没…”赵明逸也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过火了,蠕动了下嘴唇想说话,却有另一只手白皙的手突然伸过来,那手生得十分漂亮,五个粉贝壳一样的指甲嵌在顶端,手背上黛青色血管交织,也成功让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声音也很好听,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心意味,“红姨你没事吧?”
女孩儿在杜若红面前蹲了下来,她是背对着赵明逸的,穿了件米黄色棉布裙,细跟的鞋,裙摆上有光点跃动,像是洒满了星辰,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光是盈盈一握的小腰和那头披散下来极为柔顺又带着点微卷的发便已经荡漾出令人心动的波澜。
“你……”等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尤其对方的视线还在那散落一地的情/趣用品上停留了两秒,杜若红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微红了脸,摇头道,“我没事,小雅你怎么过来了?”
那只白嫩的小手被她握在手里,明明是冰凉的温度,心脏处却有种奇异的温暖感蔓延开去,让她下意识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
“小雅你先回去吧,等会我过去找你好吗?红姨跟你…逸哥哥还有点话要说。”
在杜若红说话的这期间,赵明逸也已经回过神来,眼神有些恍惚,他以前是见过米雅的,虽然知道小姑娘长得很漂亮,但那种怯怯懦懦一见生人便躲的模样让他很是受挫,久而久之也就不喜欢和米雅接触了,哪像现在这样离得这么近,近到能闻到那股甜腻的香味…
“疼吗?”黑发的女孩儿像是没听见杜若红说的那句话,只专注地盯着她伤口处看,指尖轻轻触碰,像是片羽毛拂过,有些痒。
杜若红本能地缩回手,却不小心撞到沙发脚,忍不住嘶了一声,又立刻调整好脸色,安慰道,“没有那么疼的,小雅不用担心我,不严重,用不了多久就能好,反正我皮糙肉厚的,你自己千万小心,别被碎玻璃给扎到了。”
琳琅点头,“家里应该有医药箱吧,这些东西得尽快拔/出/来才好,以免感染,你可以帮忙拿一下吗?谢谢。”后面那句话是对赵明逸说的。
赵明逸向来讨厌别人用使唤或者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去年休学半学期就是因为有个高年级的男生触了逆鳞,直接把对方给打得半死不活,也害杜若红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钱直接缩水了大半,但这会他却忍不住听从女孩的话,从卧室里把医药箱拎了出来,然后乖乖递到她面前,虽然事后有些懊恼,一脸我为什么要听个小姑娘的话的表情。
用镊子夹出碎玻璃渣,再拿酒精杀毒,棉签止血,最后细心地包扎起来,这期间女孩儿始终没再说话,微低着头,神情专注,细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圈漂亮的阴影,连那唇也红得不可思议。
“好了。”
杜若红不由有些恍惚,等琳琅喊了好几声她的名字,又拿手在面前晃了两下才反应过来,呢喃了一句谢谢,过长的纱布被剪刀给剪断,最后绑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谢谢你,刚才、小逸他…”后面的话她实在没脸说下去了,这种事情被小辈撞上,尤其看见的还是米雅这么个天使样的女孩儿。
“我才刚到而已,小逸哥哥怎么了?”
琳琅抬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呼吸轻拂着杜若红耳珠擦过,“不用说谢谢,红姨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这话如果换成一个男生对女生说,可能还会觉得是示爱,但变成两个女人,其中还有个小萝莉,就怎么看都觉得诡异了。
杜若红陡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冷了一瞬,暗骂自己胡思乱想,这不过是小姑娘表达感情的方式而已,自己也能误会。
等回过神来,就看到琳琅已经在替她把散落一地的东西捡起来放好了,包括凳子和纸巾盒,眼见那只手朝着个粉色的小铁盒探过去,杜若红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小雅!”
女孩儿的动作本能地顿住,眼睛看过来,像是在问她怎么了,杜若红立刻小跑过去,把东西胡乱地往抽屉里一塞,生怕她看清盒子上写的几个小字。
“那个、你不用管,就放在这里吧,等会我来收拾,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有些我准备拿去扔掉的。”
“好。”琳琅点头,也不拆穿,反倒指了指茶几上明显装着东西的塑料口袋,笑容一如既往温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盛着清泉。
“我是过来送饼干的,妈妈买得挺多,味道也很,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所以特意拿了些过来给你尝尝,不够的话家里还有。”
杜若红只觉得心里一暖,接过来女孩儿递给她那块小熊模样的抹茶饼干咬了一口,微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小雅真乖。”后面那句话虽然说得很小声,琳琅却听得清清楚楚,嘴角微弯,“那我就先回去了,红姨记得这几天别让伤口沾水。”
[这杜若红跟季芸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爱到可以为了儿子舍弃尊严,连做/妓都愿意,另一个却…]
脑海里属于Mia的声音突然一顿,像是怕她不高兴,尽管有很大的怨气也还是忍耐了不再说话。
[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对季芸失望,我和她之间唯一的牵绊就只有那点血缘了。]
琳琅正在下楼梯,每见到一个人便笑着打声招呼,怀里也塞了各式各样的礼物,小到金桔,大到苹果…
[赵明逸你打算怎么办?他不死的话,杜若红迟早会被他害死。]
Mia的声音仍有些虚弱,但好歹不是之前那种随时会断掉的感觉了,大概是因为作为主人格的琳琅从心底接受了第二人格的存在,Mia出现的时间也慢慢开始延长,甚至白天也能待上半个多小时了。
[会的,但不是现在。]
尤其还不能自己动手杀了他。
距离上次酒店苏醒那次,过去足足五天Mia才醒过来,期间林望又来看过琳琅两次,说是秦立国对那桩牛万金意外死亡案还没彻底死心,始终认为其中另有隐情,让她挨个走访调查,弄得林望既无奈又不得不照办。
除去林望,来得最勤的恐怕就数杜煦风了,至于原剧情里所谓季芸勾/引杜煦风的场景压根没出现过,季芸也不敢再随便往家里带男人了,连跟琳琅对视一眼都会下意识地避开她视线,身子发抖。
[你是要去见杜煦风?雅雅你明明知道他对你不安好心,怎么还答应他的邀约,你知道他前任女友是谁吗?公安局局长的女儿,就是靠着走后门才进了市派出所,就连上次破案都是利用了犯罪嫌疑人的好感,杜煦风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说不定又想利用你,不对,他肯定就是想利用你!]
Mia的情绪很激动,琳琅也说不清为什么,第二人格似乎对杜渣男有种本能的厌恶感,尽管这一世的杜煦风还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要接近他,我想亲眼看着他从云端跌落下来,再狠狠地碾进泥土里。]
说这话时,琳琅已经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的年轻男人。
穿着件卡其色的中长款风衣,还特意摆了个造型,露出那张还算英俊的侧脸,旁边是辆自行车,后座上放了束花,满天星,星星点点的白色像是絮状的云朵…
杜煦风的视线紧紧粘在那粒泪痣上,等女孩儿走近才反应过来,殷勤地把花递到琳琅手上,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小雅你来了,这是送给你的,因为它像你一样清纯。”
[他还不如直接说是因为玫瑰花太贵了,买不起才换的满天星,还清纯,鬼才信,渣男之心路人皆知。]
虽然知道Mia说的是实话,但配合面前男人那副得意洋洋,显然已经用这招泡了不少妞的神情,还有那高高扬起的眉毛怎么看都觉得搞笑,琳琅差点就笑出声来,还好忍住了。
[Mia你对杜煦风的敌意太浓了。]
[反正我就是讨厌他,毫无理由地讨厌。]
那声音回答得毫不犹豫,讨厌那两个字也咬得极重。
[讨厌就讨厌吧,反正也不用看很久了。]
这话有些意味深长,Mia显然是理解了她的意思,笑了起来。
[雅雅我有说过吗?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感觉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我很开心你能有现在这样的变化。]
也很开心你愿意和我待在同一个世界。
后面那句话Mia虽然没说出口,但琳琅却立刻明白了过来,大概是自己性格里本来就有那么一分属于黑暗的颜色吧,她接受起第二人格来反倒变得十分容易,甚至还有种契合感,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伴生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借着低头嗅花香的姿势,黑发顺势从琳琅肩头滑落下来,正好掩住她嘴角的那个讥讽弧度,眸光冰冷,声音里却透出十足的雀跃,“谢谢煦风哥,我很喜欢。”
小美人紧抱着那束自己在路过花店时临时凑数买来已经快被处理掉的花,脸颊微红,看了又看,甚至还拿手指去轻轻拨弄花瓣的可爱模样让杜煦风心内的大男子主义陡然膨胀起来。
“我今天下班比较早,刚好能接你去电影院,小雅之前不是说想看那部校园片吗?我们今天就去吧,等吃了饭我再送你回来。”
边说话边拍了拍旁边那辆不知道从哪借来的崭新自行车,显然是打算走小清新路线了。
[泡妞也不舍得花钱,我真好奇之前那些女人是看上他哪一点了。]
Mia的声音慵慵懒懒,又带着些不屑。
她占有欲一直很强,但大概是因为琳琅比起米雅来更贴近于自己理想中的样子,所以Mia并没有表现得像前世那样疯狂,就连面对季芸的时候也能保持理智,虽然依旧厌世,但在琳琅面前却乖得像个小孩儿。
[也许是觉得他勤俭持家,比较能攒钱?]
指尖摩挲着花瓣,琳琅的眸色渐深,玩笑般回了句话,面上却露出羞涩的神情,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好,都听煦风哥的。
杜煦风本来只是抱着猎艳的心思接近女孩儿,这会却忍不住被对方身上那种糅杂了清纯和诱惑的特殊气息所吸引,眼神变得恍惚起来,嘴角也露起傻笑,直到女孩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
“小雅要是害怕的话就抱紧我腰,小心别掉下去。”
自行车慢慢朝下坡路滑去,清脆的铃铛声和耳边凉风交织在一起,女孩儿的那头长发被吹得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