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晚上确实累得不行,一回家就呼噜大睡,直至天亮时闹钟吵醒的。

依旧还得上班,便不情愿地回了图书馆。开馆没几分钟,便匆匆忙忙跑进一个读者,五十有多,双鬓略带白发,平头,黝黑肤色,人中、下巴带须,着一件白衬衫没打领带,“小哥,你这图书馆什么书都有吧?”

“不好意思,我没听明白。”我打了个官腔。

来者左顾右盼,然后凑近身来,小声一问:“有没有关于鬼神的书呢?”

“哦,你说鬼神小说啊,楼上有许多,可以自己找。”

“不是,”他仍是小声地问,“我是问,有没有解释鬼神的书?”

“那边,”我指了下少儿室门前的检索电脑,“那儿可以查。”

“谢谢啊。”他还是左顾右盼,走路时踉踉跄跄。

他颤颤地抖着不听使唤的右手,快速敲打着未知能否输入的键盘,却没想屏幕上弹出一张人脸,或叫“鬼脸”,将他吓跑了退。

“鬼啊,”他赶紧往前台跑,可把周遭的读者惊了一下,我深知是卢旺达作的恶作剧,仍假装糊涂地问:“怎么回事,先生?”

他惊惊颤颤地抓牢台前的石板,“鬼…,电脑里头有鬼…”

“卢旺达在此两个月内,从不随便吓唬人。”我暗自想,“莫非,他就是周元奎?”便又假装糊涂,“先生你没事吧?”

眼前的人忙捉住我的手,“小哥啊,真的有鬼,不信你去看看。”“难不成他真的是周元奎?”又暗自思量了一下,忽而见到小倩走了过来,仍是蓬松卷发,翩翩有度,往那人身上拍了一下,那人惊得伸直了腰,圆溜溜的双睛往右转,才敢慢慢转过身去,小倩自然又是,右手碰在嘴角,微微一笑。

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吓死爸了。”

“爸?”我不禁惊了一下,心想:“这家伙是小倩的爸?”

小倩又微微一笑,“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他很是不快,“有你这么跟爸说话的吗?”

“你捉着男子的手不放,我敢说你是我爸吗?”小倩仍是优雅地回了一句。

他瞥了一眼双拳,迅速缩回了手,说了句“不好意思啊”。眼眸子却又盯着小倩,暗念:死丫头,光天化日之下丢你爹的脸。

小倩不慌不忙,替他整了整衣角,弄了弄袖口,又往他身上拍了拍,言:“这才像个人嘛。”周遭的人忍俊不禁。伊方才转过身来,向我道:“他是我爸,叫周元奎。”

我顿时一震,暗想:他真的是周元奎,不,不,他居然是小倩的爸?这下子可不好搞。

周元奎委屈地说,“闺女啊,老爸这几日寝食难安,你就不能帮爸找几本鬼神的书吗?”

周小倩倒是微微一笑,“不如,替你找个法师好啰。”

周元奎仍是那张委屈的脸,“不骗你,爸爸确实见到了鬼。”

“多半是你自己搞的鬼。”小倩甩甩伊那蓬松卷发,“还是你做了亏心事,疑心生暗鬼?”

周元奎已是无言以对,小倩反而一脸不屑,“你不就想来看我嘛,早说了我不想接你那活儿。”

“闺女啊,”周元奎央求道,“你就不能相信爸爸一次?”

小倩转过身去,“边走边说吧。”周元奎忙追着女儿的脚步走了过去。

三楼办公室,小倩领周元奎进了门,扭了锁,拉了帘布,“坐吧。”周元奎小心翼翼地拉椅子上座。

“十年前这个工程是你承包的吧?”小倩直问。

周元奎犹豫了一下,“纸是包不住火的。”他想,“还是说吧。”便道了一句,“确实用了我的名字。”

小倩又悻悻地问,“那好,赵洪军是谁?”

“一个混球,骗我入局,又骗我转让股份。”他气着回答,忽地,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问:“对,你怎么知道这些?”

小倩取出身后柜子的一叠资料,直仍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周元奎慌慌张张地翻看这些资料,“这,从哪来的?”

“就在档案室内,这几天图书馆要整理一些旧文档,就让我去找,没想到看到你的名字。”

他顿时吓得失措,“要是被人看到这些,我就死定了。”

小倩一副斥责的样子,“现在知道怕了吧,做了医生还不满足,还包揽这种大工程?”

“我这不是为了你妈和你吗?”周元奎辩解。

“行了行了,整天拿着个作藉口。“小倩显得不耐烦。

“对了,”周元奎又悟到了什么,“这档案是孤本的吗?”

“不是,还有好几份呢。”小倩回答。

“你都拿出来吧。”周元奎又央求着。

“拿出来作甚?”小倩有些不解。

“销毁了,不就没人知道了吗?”周元奎有些侥幸心理。

“没用的,”周小倩不买账,“资料已备份好,正在整理,准备上交。”

“什么?”周元奎被吓破了胆,“我死定了。”

“何况销毁政府文件可是犯法的事,我不干。”小倩不屑一顾,右手抚了抚左手的指尖。

“你这逆命的丫头,”周元奎勃然大怒,“父亲有难居然见死不救。”

“你自己干的好事,我能救什么?”小倩悠然回答,“更何况你又不会死。”

“不死我也得被免职。”周元奎垂头送气。

“人家又没说要你的资料。”

“可我……”周元奎停了停,又说:“我的名字在这上面。”

“赵洪军承包的,关你什么事?”周小倩又明知故问。

“可明明是我和他一起承包的。”周元奎把事往自己身上揽,却又好像中了套。

“你不是转卖给他了吗?”小倩又明知故问。

”什么意思?”他吓蒙了。

“人家图书馆只要三年前承包商竣工的验收资料,可没要十年前谁承包的资料。”小倩微微一笑。

“说了半天,原来不关我的事。”周元奎转忧为喜。

“死丫头,”他又破口大骂起来,“弄了半天原来没我什么事,你还隆重其事地质问我。”

“不教训你一下,怎么对得起我?”小倩还是微微一笑。

“我从你小就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怎么就对不起你?”周元奎质问道。

“我念大学想去西安,你偏把我留在广州;我想读设计,你偏让我读医,还说对得起我?”小倩说这话时,显得轻描淡写,或许伊早已习惯了轻描淡写。

“爸爸是为了你好.”周元奎仍只有这句话。

“藉口,你永远只会这一个。”周小倩没半点打动的意思。

周元奎赔了赔笑,央求着,“今晚陪爸爸吃顿饭好吗?”

小倩依然不买账,“以前我和妈求你留家里吃顿饭,你总推三阻四说要应酬,现在不忙了,反而想起了要我陪你?”

他本想再来一句“我不是为了…”可想想又止,便笑着说:“爸爸买了你最爱吃的加州大红蟹,还有澳洲龙虾。”

小倩回了句,“别,今晚很忙,有工作餐。”

“工作餐没营养,这样吧,其实今晚我已推掉所有应酬,专心陪你和你妈吃饭,你就赏个脸吧?”周元奎怕自己还没打动女儿。

不料周小倩只说了句,“胃口不好,无福消受。”便独自走出了办公室,带门把关上。或者此刻,伊才敢流露,彼时双瞳中的泪水,才如涌泉般流下,伊闭了目,咬了咬嘴角,紧紧地握紧双拳。

“怎么了?”我不知为何走到了此处,见到伊这般面目,心有怜惜。

伊二话不说,双手抱住了我双肩,抽泣不停,我显然忘了怎么安抚,只有缓缓地顺着手势,让手轻轻搭在伊背上,使伊舒服些。

“别苦别哭,”我轻声说道,“你是学姐,要有学姐的样子。“也不知我是犯了傻还是胡言乱语了。

“学姐?”小倩仍抽泣得厉害,“我在你心中,仅仅是学姐?”她一句反问,平常人估计回答不上。

“还有,我们是同事。”我先应了一句,又搭腔“同事之间应该互相关心。”

“除了同事,还有呢?”伊这般搂着,又问得这么模糊,该怎么回好呢?

“朋友,”我又应了一句,“朋友之谊。”

“什么朋友?”伊又冒出这么一句,”男女朋友吗?“

这一次我彻底无言了,这学姐怎么就爱折磨人呢?周元奎刚好走了出来,见了此状,只道了一句,“小哥,小女先拜托你了。”就灰溜溜地走了。

“叔叔,叔叔…”我越叫那家伙越是走,可突然他又回来,说了一句,“帮我闺女说,爸爸等她回家吃饭。”又一次灰溜溜地跑了,这两父女挺会折磨人的。

夜里头,小倩说胃口不佳,我只好点了两个三明治,再加两杯拿铁,就在雾月的窗边聊了起来。

伊说要去趟洗手间,我也估算到了,就是把泪痕洗干,再补补妆,把睫毛描深一些,毕竟我已三个月没和同龄异性吃过饭了。

“你…没事了吧?”我故作地问。

“你想要我有事还是没事?”伊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我猝不及防。

“哈哈,”我笑了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伊依是右手轻放在嘴边,微微一笑。“我想吃加州红蟹。”又冒出了一句。

我一蒙,这红蟹少说也得三五千,这,终于意识到红颜一笑是多可怕的事。

我打了个手势,“服务员,”只好装么阔佬一回,“可有红蟹的餐点?”

服务员只礼貌性地回了一句:“不好意思,先生,本店没有这款,不如到西典餐厅,那边应该有。”小倩又是微微一笑,“你还真敢点啊?”

也不知从何学来的一句,“只要你想要,我就点。”

“那还不快点去西典?”伊接了下去。

“这,”周小倩啊周小倩,你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好吧,算了。”伊终于肯放过我,“我不吃了。”

我冷不丁地松了一口气,这院长的女儿,不愧是学医学的,刀刀下手真狠。

“我爸跟你说了什么?”伊脸色忽地一转,笑容瞬间消失。

“他让我喊你…”我一字一句谨慎地回答,“回家…吃饭…”说着咽了一下喉咙。

“那你还叫我来雾月?”伊盯着我,像是发难。

“可你好像不大想回家。”我又开始慎微慎行。

“的确不想回去。”伊开始有些自怨自艾:”其实我爸从小对我和妈妈也不错,那是他只是个主治医生,尽管每天很忙,也会抽时间陪我养养鱼散散步什么的。“

伊接着说,“可他做上了科长,就开始不停地开会,饭局或者做手术,每隔几天才见他一次,有时候他回家才不够三个小时,又要往医院跑。再后来他做了院长,十天半个月也不回一次家,要不就是出差…”

”总之,我讨厌做医生的人。”伊冒出这话,让人惊讶。

“你读的好像是医科吧?”我不好意思地问。

“又不是我选的专业,他挑的。”小倩有点撇嘴。

你的专业不是自己挑的,难道我的就是?

之后我俩又聊了大学时的趣事,具体什么的,已记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