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程嬷嬷只觉得脑袋发蒙,喉咙干涩,以为是自己受惊过度看花了眼,急忙揉了眼睛再看。
长宁一身皇后年轻时的红裙,身量窈窕,五官精致明媚,那光洁白嫩的额头尤为光彩夺目。
尽管长宁头戴的宝冠有一只衔坠的雀头,但那金丝笼嵌红宝石的坠子根本不足以抢夺她洁白额头的光彩。
那女孩就像正午的太阳,耀眼的不可直视。
“怎么,作为孝纯懿皇后的女儿,我长得和母后相似,让你不能接受么?”长宁笑说,根本不给她开口闻讯的机会。
程嬷嬷尚不知何时投靠的郑贵妃,如今又帮着郑家兄妹刁难她,显然是早已背弃先皇后。
如今再见到长宁这样与先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她心中怎能不惶恐。
“不……不,我没有,没有。”程嬷嬷急着辩解,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长宁噙笑上前,但因程嬷嬷身上的异味,也没有多近就停步。
即便是扶着她的木鸢也故意摆出一脸嫌弃的模样,只伸出一只手抓着程嬷嬷的胳膊,让程嬷嬷倍感难堪。
想她平时,哪儿受过这种嫌弃。
但今日对上长宁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却愣是发不出火来。
是那只虎视眈眈,还打着呼噜的狗闹得吧。
程嬷嬷咽下口水,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不管有没有,你这驾前失仪,还是回去休息个一年半载,好好养病要紧。”
长宁声音听不出波澜,却让程嬷嬷一个激灵。
她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怕的从不是狗,而是狗的主人。
长宁公主。
那个……她从没放在眼里过,以为可以随便拿捏的小丫头。
院子外,也因四下逃窜的宫女而乱了一瞬。
司仪官二话没说,狼狈逃道皇帝面前:“陛下恕罪,公主不知从哪里寻来恶犬守在房中,奴婢们实在不敢踏入屋内。”
她又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听起来倒像是长宁受不了委屈,非要闹着不肯听她的安排一样。
皇帝脸色僵硬。
他身边,郑安侯瞥给了司仪官一个做的不错的眼神。
陛下一贯重视名声,这下那善云可是玩脱了。
“哪里来得恶犬,”皇帝蹙眉,郑安侯赶忙上前:“回陛下,殿下登门时的确带了只黑色皮毛的动物,似乎是从庆安收养的一只野犬。”
皇帝抿了抿唇。
皇宫大内,本不许养这样危险的动物。
不过长宁若是喜欢,他也不忍拒绝。
“派侍卫过去,栓起来再弄进宫。”皇帝说着,还是不放心,亲自来到院门前。
虽然长宁刚回到他身边,很多规矩不明白,但皇城里的规矩传了千百年,他也不能条条框框都为她更改。
皇帝来到院门前,看到那一片狼藉,心里顿时打定主意。
非要拿出几分威仪来。
“父皇来了。”屋里传来长宁的笑声。
皇帝本不想应。
长宁已经出门。
她红裙明艳,映着日暮的晚霞,犹如渡上一层柔和的橙光,金边的牡丹花盛放,裙袂翩跹,头上由碧钗固定的宝冠,金光灿灿。
长宁娇美的面庞从屋内的暗处浮现,犹如时光穿梭,回到年少相见时的一刻。
“馥桐……”皇帝喃喃。
柳后当年的脸同长宁此刻的模样重重叠叠,竟有八分相似。
“父皇,我是长宁。”长宁上前屈膝,一礼行得标准,展现出柳家良好的教养。
“哎!”皇帝大声应了句,伸出手去。
他没有问奴字怎么没有了,更没有问什么红斑和容貌的变化。
就冲这一张脸。
那所有的证词,都是子虚乌有。
长宁噙笑,目光越过郑安侯,递上自己的手。
皇帝转身,牵着女儿出了院子,径直走上正道。
因为御辇和凤驾都停在此处,郑安侯府门前铺了足足百米长的红毯,直到驾前。
长宁一步一步,走得骄傲,自信。
凤驾仪仗华丽,光是持礼器的宫女就有十二个之多,她们跟在那凤辇之后,是乘辇者身份的彰显。
皇帝的御辇在前,她紧随其后,御路沿途,长安百姓叩首朝拜,呼过了陛下万岁,便呼皇后娘娘千岁。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回荡在长安城中。
凤辇珠帘后的女孩面带微笑,俯视着她的臣民。
长安,她回来了。
皇城,她回来了。
长宁扬首,高贵如凰。
用她自己的脸,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地。
回来了。
凤驾逶迤,在日落前的阳光下,如彩凤尾羽般华丽拖行着。
慕清彦站在长安城中最高的酒楼屋顶,遥望她的凤辇没入皇城,回到自己的梧桐枝头。
只可惜,这只雏风怕是不肯饮甘露清泉。
而是。
要饮仇人的鲜血才肯罢休。
慕清彦修长的眉微不可查地皱起。
她可如一道罡风,横扫朝中恶疾,也能是覆国妖姬,摧毁大楚摇摇欲坠的繁华。
慕清彦俯瞰晚霞中,逐渐点燃灯火的长安城,轻轻眨眼。
这城,早因她而沸腾。
“凤驾?”
“陛下动用凤驾,接了一个女人入宫?可是贵妃娘娘?”
有些消息灵通的,在顷刻间就打听出了。
不是郑贵妃乘坐了凤驾,而是……
“长宁公主?!”
朝野震动。
长安城达官显贵们从没有如此发蒙过。
陛下的大公主,不是早就死在十五年前了吗!
可细细想来,能让陛下动用凤驾的,除了长宁公主,怕也没有别人了。
“郑安侯,快,速去郑安侯府打听!”
可惜,郑安侯自己都是懵的。
郑安侯怔怔坐在庭院里,直到皇帝御驾离开,耳鸣都没有停止。
他终于明白,宋宜晟为什么明知道善云在整他,却还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不是因为他们提前约好,也不是因为要求她摆平账簿的事。
而是因为,她就长着一张和柳后相似的脸!
“不,不,她就是柳华章,她就是柳华章!”郑安侯疯了似得吼道。
他早就想到过,这个善云不会同他们兄妹一条心,迟早会是一个近敌。
但他没想到,这一刻会来的这么快。
快到。
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这一刻就降临了。
只是一个换装的时间,她就悍然出拳,打得他晕头转向。
这已经不是措手不及,而是,毫无还手之力。
之前什么送信,什么解释,不过是为了麻痹他,让他不要中途生事的借口。
给她拖出换装的时间。
拖到皇帝彻底信任她的这一刻。
郑安侯脸色惨白。
“罗峰,罗峰!”他吼。
“侯爷,罗统领处置完那两人,就去秦家请罪了。”侍卫来报。
“混账!混账!”郑安侯气得大骂:“快把他叫回来!秦家现在,得罪不得!”
侍卫匆匆应是,郑安侯又急忙命人送信到宫中,给郑贵妃捎口信。
可他的人想出入宫廷,哪里有帝后的御辇快。
此刻,长宁已经下辇。
她是如此骄傲。
即便知道这么做会给自己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依然全无惧色。
她重活一次,怎么还肯顶着那奴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