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垂下睫毛喝着自己的茶。
郑安侯抬头看了宋宜晟一眼,故意大声哎呦:“怎么敢劳烦庆安侯亲自添茶,宋贤侄,你也忒客气了。”
“侯爷哪里的话,这是小侄的荣幸。”宋宜晟笑说,一副心甘情愿任人驱使的模样。
即便他心里清楚,自己再隐忍也无法抵消郑安侯的疑心,甚至会加剧郑安侯对他的戒心,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此刻郑安侯怕是就等着他奋起反抗,好找机会直接将“大公主”带走,一脚踹开他。
他们如今虽是互相掣肘,但郑安侯终究凭着地位优势,掌握着主动权。
宋宜晟信命,却不认命。
他坚信,只要他敢想敢拼敢忍人所不能忍,总有一天,可以成为人上人。
就像当初除掉柳家一样,一步步登上高峰。
所以谁的眼光,他都不在乎。
郑安侯噙笑,却没接过茶,只是起身,“人也见过了,我这把老骨头,可得回去休息了。”
他转身离开。
宋宜晟相送,走到院门前,郑安侯摆手让他回去。
“还是好生看着她吧,这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一个不小心,你我二人,都要成为她手上的牵线木偶。”郑安侯笑说,对着院子扬起下巴。
长宁就坐在窗前,桂树疏影横斜,隐约可以望见她印在窗纸上的玲珑剪影。
“是,”宋宜晟垂头道。
郑安侯嗯了声,翻身上马,离开小院。
“侯爷,这庆安侯如此窝囊胆小,怕难以成事吧。”郑安侯心腹护卫道。
他方才可配合着郑安侯对宋宜晟好一通羞辱。
但那个男人就像窝囊废一眼怕事,连一句嘴都不敢顶撞=。
“你可小觑他了,若真是窝囊胆小的废物,还会与我合作,将上将军柳家一门诛杀殆尽?”郑安侯冷笑,“他是能忍。”
护卫心惊。
难怪侯爷临走都不忘挑拨一下宋宜晟和屋里女子的关系,原来是将宋宜晟定位成了野心勃勃的奸雄。
护卫有些不屑,宋宜晟这样,是积蓄实力还是当真怕了,可不好说。
郑安侯想得当然要比护卫多,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宋宜晟这条狗,还是防着些更安全。
他摸了摸鼻子,回望小院一眼,宋宜晟还恭恭敬敬垂手目送他。
“走,”郑安侯驭马离开。
宋宜晟脸上的笑容似乎定格在这瞬间,机械般转身,走回小院。
“关门。”他声音透着一丝隐忍,周身气压飙升。
“嘭”地一声,他一拳砸在墙上。
“侯爷!”铁甲卫上前,“站住!”宋宜晟厉声喝止。
他双手撑墙,头低着,拳头上鲜血滴落,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一众铁甲卫闷不做声。
方才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宋宜晟的忍辱负重,他们也看在眼里。
他毕竟是庆安侯。
就是当初在西府受尽委屈的八年,他对外对内依旧是宋家的少爷,也未尝做过端茶递水的活。
可今日却……
宋宜晟能忍到这个份上,就连长宁都叹为观止。
郑安侯今生敢这么磋磨宋宜晟,前世的人前人后,想必也没少折辱他。
长宁目光冷漠。
她半点也不关心宋宜晟经历过什么,一码是一码,这是他宋宜晟和郑安侯的仇怨,但宋宜晟欠她的,必须得还。
长宁推开后窗,并没有看到秦无疆的身影。
郑安侯的人撤走,铁甲卫必定要与之交接一番,他惯善于见缝插针,想必已经脱身。
她松了口气,摸着天狮的脊背,若有所思。
三日。
还有三日。
她重生至今已经见到太多变数,这三日里还不知要平添多少事情。
长宁扬了扬下巴,对此怡然不惧。
她已经走到今时今日,前面纵有万丈深渊,她也不会退缩。
院子里,宋宜晟抖动的肩头终于停止。
他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
“侯爷,”铁甲卫上前要给他包扎伤口,宋宜晟抬手推开他。
目光扫过院子,东侧宋宜锦房门紧闭,罗氏图清净住在后院,而前面的莫澄音房门还敞着,依稀可见地上木鸢侍立在侧的影子。
宋宜晟深吸一口气,嘴角上提两次,活动僵硬的面部肌肉,大步过去。
他敲敲房门,木鸢便如受惊的小鸟一样冲进来:“姑娘,侯爷又……又来了。”
长宁噙笑,从窗前转身:“慌什么,侯爷当然要来。”
宋宜晟平静下来,还不得赶紧来探她的态度。
“请他进来。”长宁道。
木鸢小跑门前,发现宋宜晟果然还在等着
纵然大门敞着,他依然站在门口不敢越雷池半步。
木鸢心里涌上一丝怪异,和刚才那位中年人在时没什么分别,甚至,更加小心。
春晓比她看得明白,目光复杂地看了长宁一眼。
这位神秘的小姐当真厉害。
同样是受过黥刑的奴隶,她却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从一个人人可以指使,要靠给老夫人做甜汤活命的小丫鬟,走到今天,连庆安侯都不敢放肆,要等候她传召的地步。
放眼长安,恐无一人能做到。
宋宜晟疾步进门,揖礼一声:“贤妹。”
春晓猛地抬头,脸上的惊异错愕自然没逃过长宁的眼。
“春晓,你和木鸢先下去。”她说。
“是。”春晓垂下目光不想让人察觉,端着茶盘低着头和木鸢倒退出去。
长宁收回目光,看向宋宜晟。
他的目光也刚从春晓身上收回。
“世兄是来问郑安侯说了什么吧。”长宁说。
宋宜晟点头。
他刻意瞒下了莫澄音的身份,并没有告知郑安侯,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宋莫两家源于上一代的交情。
宋宜晟如今的底牌,就唯有这一张了。
他如此回护,“念着”两家的世交,只要莫澄音还有良心,想来不会弃他于不顾。
宋宜晟望向长宁眼底。
从她不惜得罪宋宜锦,也要护着木鸢的事来看,这位莫小姐还算有情有义。
何况……
“郑安侯位高权重,贤妹聪明如斯,应该很明白,他不是你我任何一个人可以抗衡的。”宋宜晟说。
“世兄是想警告我,要想不被郑安侯控制,做一个傀儡公主,就只能和你联手,扶持你,制衡他。”长宁说。
宋宜晟一怔。
扶持,制衡,她概括的精准到位,竟比他还老道。
“贤妹说笑了,哪里是警告,这只是提醒。”宋宜晟噙笑:“贤妹想为父报仇,我亦想为伯父伸冤,但是……郑安侯怕是舍不得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