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诵觉得自家老板疯了。
他扔掉了自己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过端午也不准公司职员带进艾草桃木。
他抹掉了周围一切有驱邪作用的东西,仿佛担心那个人若有一天想起他了,会被那些东西拦住,没法回来。
或许是许久都不见有动静,到最后,他甚至开始搜索教程,试着召鬼。
李诵是第一个发现这事的。
一个平平常常的凌晨,他平平常常的摸进秦总的办公室准备今天要用的材料,一开门,就被窗帘紧闭,黑暗无光的房间惊得一怔。
等眨眨眼,看到等身镜前明明灭灭的诡谲烛影,和秦总一身的素衣白袍时,他脚下一滑,脸先着地,嘭一声摔的险些背过气去。
时间长了,这反常的行为终于惊动了秦父秦母。
两人以为儿子撞了邪,病急乱投医,四处求道士高僧来做法。
但旁观一切的李诵却知道,自家老总很清醒。
智商还在,清醒着,却也已经疯了。
被秦父秦母拎着一顿骂,李诵顶着一对熊猫眼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硬着头皮找到了秦季明,“秦总,我觉得想接林小姐回来,还有别的方法。”
油盐不进的新晋神棍闻言,终于抬起头,赏了他一眼。
李诵对着那双骤然亮起来的眸子,艰难的吞了口口水,“林小姐是……”
他顿了顿,没敢把“死”说出来,“……是在海里走丢的,若是想接她回来,可以在她……走丢的那天,去海里放些河灯。”
秦季明摆弄着古墓铜镜的手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李诵瞥了眼那个阴气森森的镜子,干巴巴的继续劝,“河……河灯很漂亮,林小姐也喜欢那种带光的小物件,说不定看到了,喜欢上了,就跟着回来了。”
心里想的却是,放河灯好歹是几百几千年的传统。
会不会召来林小姐不知道,至少不会弄来那些形容恐惧,只想一想就令人头皮发麻的鬼大哥。
李诵的努力,终于奏效。
秦季明办公室里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在秦父秦母看来健康的多的爱好——做河灯。
木板竹编的小船,彩纸做帆,用的是林晴岚最喜欢的暖黄,柔柔的,并不张扬,却只是看着,就让人从心底泛起一丝丝暖意来。
每天都有竹条成批的运进来,秦季明就着那张五位数打底的红木桌,把它们一根根劈好,规整成型,弯曲盘绕在松木板上。
彼此交融,翠色喜人。
秦季明以前喜欢冰冷华丽的暗色调,可现在,他更亲近一切有生机的东西。
仿佛它们能潜入深不见底的海里,把日日晃在他心中脑中的人带回来。
像是飘摇无根的浮萍终于找到了寄托,除了处理一些非他不可的工作,秦季明每日每夜,都在跟那一筐筐竹条较着劲。
等第二年,终于鼓起勇气来到那片他看一眼都呼吸困难的海域时,他带来的河灯,堆了满满一船。
秦季明没准任何人帮忙,他坐在从船上放下来的小艇上,把灯点燃,然后慢慢的,近乎虔诚的把灯放进水里,一盏又一盏。
这片海域没有风。
夜晚正值涨潮,平稳的海水托起星星点点的暖光,像归家的萤火,小心翼翼试探着靠岸。
一船的灯放下去,像剪下了一抹银河铺在海面。
细碎的光倒映在秦季明眼底,将那双死寂了许久的眼瞳染上一丝温度。
最后一盏灯落在水里后,却并未像先前的小竹船那样很快漂远。
它眷恋似的绕在秦季明手边,勾勾缠缠,蹭出一阵痒意。
秦季明怔了怔,指尖轻轻碰碰它,声音低低的,“是你吗?”
那声线压的很低,强行维持着平静。
可此刻若是旁边有人,一定能听出那抹深入灵魂的期待和颤抖。
问题飘散在细微的风里,许久,无人应答。
海流一转,那盏黏在他船边的河灯也跟着走了。
秦季明怔住了。
他急急的探身去够,可水流太快,他的手伸出去,什么都没能碰到。
一直提心吊胆看着这边的李诵心里咯噔一声,连滚带爬的下到小艇上,“秦总!”
看自家老总刚才的样子……他是真的怕这位爷一时想不开,扑通跳下去,跟着殉情。
若是这样,怂恿他放河灯的自己,简直剖腹谢罪都嫌轻了。
他绷紧了神经,确保自己随时都能在秦季明准备you jump i jump的时候把人捞回来。
但等了许久,神经都快崩断了,面前的人,却始终没有动。
“这条命是她给我的。既然她想让我活着,我就活着。”
似是看出了李诵所想,秦季明垂下眼睛。
李诵微微松了口气。
可气才吐到一半,就听到秦季明又开了口,“……如果有一天她愿意来接我了,我就跟她走。”
李诵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脸都青了。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退一步,思索着怎么把秦总拐回去。
——这片茫茫大海,对一个没什么生存欲望的人来讲,太过危险。
但没等编好说辞,秦季明已经先一步转身上了船,“走吧。”
……如果她的真的能随着那一盏盏灯回来,现在已经快到岸边了吧。
他得去接她,那人胆子小,还怕生,如果上了岸他又不在,怕是会吓得重新缩回海里。
船分开海水,在一片灯火连缀成的星河间,慢慢靠向岸边。
秦季明立在船头,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栏杆,骨节发白。
你在岸上的,对吧。
别怕……这就带你回家。